第63章 第 63 章(1 / 2)

第六十三章:

公社傳達室門口。

張三在登記了自己是來自張家鄔公社的身份,表明了他此番前來是為了參觀麥稈公社服裝廠的來意以後,可以說是受到了看門大爺和負責值班的乾事小陳的熱烈歡迎!

他們可是在就從蘇主任那裡知道公社服裝廠打算開始盈利,要把衣服賣給其他公社的事情。

與其說他們是歡迎張三,不如說他們是對於張三來這裡的目的有所歡迎。

在看過了張三的介紹信,確定了他的身份無誤以後,傳達室大爺和乾事小陳對於張三這位來自富裕的張家鄔公社,過來給他們麥稈公社送錢……咳,不是,是過來參觀考察的同誌自然是不能讓他在傳達室等著人來接,是一定要客氣一些的。

所以,具體的安排就是看門大爺繼續留守在傳達室,而負責在傳達室值班的公社乾事小陳則在撥通了公社內部電話,和辦公室的值班人員說了幾句話,確認了信息以後,便十分客氣地帶領著張三準備前往辦公樓,去找負責接待他的人,也就是蘇主任的辦公室,將人交給她。

“張同誌,請跟我來,我現在就帶你去辦公室——”

在小陳的帶領下,十分擔心會和蘇曼撞見的張三帶著一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心情,十分拘謹地跟著走進了辦公樓。

然而,在進到內部以後,張三對這個低配到不能再低版本的“大觀園”可是有些不知道該說些啥好了……

——實在是太破了!

相比較張家鄔那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內部裝修雖然不算華麗,但起碼也是年年都會重新刷大白的工作環境,麥稈公社辦公樓的內部環境可以說是簡陋至極。

都不用細看,張三就能看見大廳牆壁那斑駁的牆皮,和腳底下踩著的,坑坑絆絆,連個地磚都沒有,還是用水泥鋪出來的路。也不用多說,他就能從這其中清楚地意識到這個被稱為是花陽縣所有公社裡最窮的地方,到底是有多窮。

這份認知,讓張三不由得在心裡麵滋生了出了些許的得意,和高高在上的情緒,並且暫時遺忘了對蘇曼的恐懼,並在心裡想著,像這樣比他們張家鄔公社不知道窮了多少的地方,真的能辦起服裝廠,做出像商店裡賣的那種成衣嗎?

張三這樣想著,忍不住問向走在前麵給自己帶路的小乾事:“這位同誌,你們的工廠在那兒呢啊?我一路走的都是大道,卻一直都沒看見你們服裝廠的廠房在哪裡。你們公社這方圓幾裡都是荒地,應該是一眼就能看到才對,我這看來看去都沒能看到,不會是你們這廠房被建在下邊大隊裡頭了吧?”

儘管張三在心裡一直告誡自己要收斂性子,一定要在確定蘇曼不在公社以後,再說該用啥樣態度對待這次工作。但早已經習慣了在張家鄔公社作威作福的張三,再如何收斂,也還是沒能將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也就是對麥稈公社十分瞧不上的態度,也還是不□□露除了幾分。

能在公社裡麵上班的人,不說都是人精,也起碼都是懂得啥叫看碟下菜,對張三所表現出來的嫌棄,甚至是略帶鄙夷的目光,領路的小陳可以說是看得一清二楚,心裡頭真是惱火得不得了,卻又礙於對方的身份和來他們公社的目的,也隻能是隱而不發。

來者皆是客,來者皆是客,來者皆是客……小陳心裡頭念叨著,想著對方可能會成為他們公社服裝廠大主顧的身份,努力壓著火氣,對仍在一旁用挑剔的目光左右張望著的張三開口說道:“廠房就在附近。等負責接待您的同誌過來以後,她會和您詳細說明情況,也會親自帶您過去參觀的,還請您稍安勿躁。”

“你不是要領我去廠房?”

“當然,我現在是要帶您去找負責這件事情的領導。”

聽到這話,張三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連忙追問道:“你要帶我去找誰?是你們公社的書記,還是服裝廠的負責人?是男的女的?”

“我們公社書記可不是隨便誰來都能見到的,但出於對張家鄔公社的尊重,也為了能夠更好促進我們兩個公社之間的關係,我們書記特意派了廠裡的副廠長負責這件事情。”麵對張三的連問,小陳努力保持微笑地說道,“關於購買服裝的相關問題,您都可以和我們服裝廠進行友好探討,畢竟我隻是一個小乾事,對於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服裝廠裡的副廠長……

張三沒能察覺到對方那充滿諷刺意味的回答,隻默默在心裡想著,那蘇曼就算是再厲害,也不過隻是個婦聯主任,不可能會被派來負責服裝廠這麼重要的事情。所以,不管這副廠長是男是女,隻要不是蘇曼就行!

想到這裡,張三原本還有些收斂的態度瞬間就變得更囂張了起來。隻見他抬了抬下巴,十分高傲地對走在前麵的小陳說道:“那你們廠的廠長呢,為什麼不是他來接待我?你要知道,我可是代表張家鄔公社,過來和你們談成衣批發合作的,涉及到的合作和資金可不是副廠長就能負責的!”

張三的話讓本就對他態度有所不滿的小陳氣得是滿臉漲紅,正準備開口反駁對方的時候,一個聲音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張三同誌?一段時間沒見,你的嗓門可真是夠洪亮的啊!我這還在走廊那頭的時候,就聽見了你說話的聲音,聽上去是底氣十足啊,連負責接待你的副廠長都不能被你看在眼裡了——”隻聽見蘇曼的聲音從拐角處傳來。

這一道聲音,和所說的內容,都讓張三整個人都嚇得渾身一抖。

他看著不緊不慢從拐角那頭走出來的蘇曼,緊張得吞了吞口水,整個人都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並在蘇曼離自己還有十多布的距離時,伸手捅咕了兩下自己旁邊已經滿眼多是崇拜的小陳,在對方不耐煩的目光中,十分識時務地小聲道:“你不是說,接待我的人是服裝廠的副廠長嗎?為什麼,會是這個女煞……咳,是你們婦聯的主任過來?她應該隻是路過,對吧?”

“怎麼可能隻是路過。”小陳用一種看二傻子一樣的目光看著剛剛還囂張得不得了的張三,直接開口打破了他最後的希望,“所謂能者多勞,我們公社的蘇主任不光是婦聯的主任,同時還是服裝廠的副廠長。這次負責接待張三同誌你的人,就是我們蘇主任。”

什麼叫絕望?

這就叫絕望!

看著已然笑著走到自己跟前的蘇曼,張三隻覺得心跳加速,仿佛自己此刻已經化身為了當初在縣裡知青辦時,那張被蘇曼搖搖欲墜的,又被她一巴掌拍塌……木桌子。

張三:“蘇、蘇主任,好……好久不見。”

蘇曼:“好久不見啊,張三同誌。”

單從兩個人的表情和簡短的對話中,多少是有些看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是真的“久彆重逢”還是“狹路相逢”。

但不管是什麼關係,內心最真實的感受又是什麼,兩個人也都沒有忘記各自的身份和目的。

張三擦了擦自己鬢角流下來的汗,一邊說著麥稈公社這邊的“秋老虎”要比他們這張家鄔熱得厲害的話,一邊小心打量著蘇曼,思忖起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在兩個公社的成衣買賣合作中占據上風。

“說起來,剛剛這位小同誌和我說了,這次合作是由服裝廠的副廠長全權負責……”張三想著自己出發前領導再三囑咐的事情,也是鼓足勇氣,開口問道,“那蘇主任,咱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廠房,看看工人們的工作成果?”

“當然。”蘇曼欣然點頭,朝張三伸手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廠房就在附近,咱們現在就可以過去。”

“……好的,蘇主任請。”看著蘇曼伸出來的,那雙白嫩嫩的小手,張三畏懼地吞了吞口水,卻不想他這一瞬的動作,正好被過來找蘇曼請假的喬黎明看見。

喬黎明看著張三,知道他應該就是蘇曼這幾天準備接待的張家鄔代表,也知道他的到來代表著一種賺錢的商機,但他也還是說不出為什麼的,厭煩張三剛剛對著蘇曼時所流露出來的表情。

那種類似於戰栗卻又混合著算計、貪婪的目光,是令喬黎明所厭惡的……是他曾經的噩夢。

看著蘇曼和那個人虛偽地笑著的神情,和她越走越遠的身影,喬黎明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的就是去臨時廠房,等一定會去臨時廠房的蘇曼過去,再借此機會和她請假,或是說一些專業術語,成為她帶領其他公社代表展示廠房時的一個亮點。

但莫名的,喬黎明有些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和那樣一個陌生又虛偽的蘇曼對話。相比較她永遠保持的和善的微笑,喬黎明覺得他寧願去看第一次見到蘇曼時,她臉上那樣冷漠卻又真實的表情。

當然了,如果可以的話,喬黎明更想要找一個能夠和蘇曼單獨相處的機會,完成自己在知道她的名字,確定了她的身份以後,所想要確定的事情。

隻是,這個機會有些難找。

正在喬黎明躊躇著的時候,已經完成了領路工作的小陳看見了他,問道:“喬知青?你怎麼在這裡,是過來找蘇主任的嗎?蘇主任剛帶著張家鄔公社的代表去臨時廠房那邊了,你要是有事的話,現在追上去還不晚呢。”

追上去?

喬黎明看著蘇曼帶著人朝更靠近臨時工廠的公社後門漸行漸遠的身影,搖了搖頭,隻說道:“還是不了,我不過是想要過來跟蘇主任請個假,提前回去一會兒。但小蘇主任既然有事要忙,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這倒也是。”今天的工作是在傳達室值班,負責大夥兒上下班登記簽到的小陳點了點頭,說道,“那喬知青你跟我過來傳達室吧,做好登記以後,你就能直接回去了,也省得麻煩蘇主任了,她這一天的工作也是辛苦,這種小事就不勞煩她忙活了。”

喬黎明在聽到對方說自己的事情對蘇曼而言,是件“小事”的時候,神情不由得暗了暗,低頭簽字的時候,眼神中也是充滿了一種與他整個人所表現出來的形象,毫不相關的瘋狂陰暗。

他不喜歡這個說法。

在用極為不工整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來漂亮的字體寫下自己的名字以後,早就沒了最開始來公社時那副“刺頭兒”模樣的喬黎明對十分粗神經,完全沒意識到他不對勁的小陳笑了笑,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謝謝陳乾事,還要辛苦您幫我跟小蘇主任說一聲,免得她不知道我早退的事情……”

“放心吧。”小陳毫不在意地說道,“蘇主任每天都要看這個登記表的,你這早退的原因都寫在後麵呢,一看就能知道,不用擔心蘇主任會計較這事兒。”

喬黎明沒再說話,隻盯著那個簽到本多看了幾眼,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他離開以後,和小陳一起負責值班的傳達室大爺,看著喬黎明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和小陳說道:“陳乾事,這就是蘇主任說的那個大學生知青?這長相,也忒俊了吧?”

“嗐,這長得好看管啥用,不還是得被分配到咱這窮鄉僻壤的地方插隊勞動嘛。也就是這喬知青還算有點真本事,被咱蘇主任發現了他懂修理技術的手藝,許給他一個公社技術員的職位。不然的話,不還是得跟其他知青一樣,擱地裡頭乾農活嘛。就他這白白淨淨的模樣,真要是下地乾活,那遲早也得曬成黑疙瘩!”

小陳說著,看著喬黎明挺拔的背影,也忍不住咂摸道:“不過說實話,這樣的長相,就是給曬黑了估計也還是有那小姑娘喜歡。唉,我要是有喬知青這樣的長相,哪兒還用愁再找對象啊,那媒人估計都得給我們家的門檻兒踩平了!”

傳達室大爺一聽這個,憋著笑安慰道:“陳乾事你今年不也才剛24嘛,不著急!那服裝廠裡頭那麼多沒結婚的漂亮小姑娘,不都是機會嗎!”

兩個人說著,話題就徹底從喬黎明身上跑偏到大齡男青年搞不上對象的苦悶上了。

……

正帶著張三,朝著臨時廠房走去的蘇曼,還不知道公社裡已經有不少單身男青年惦記上了服裝廠這120名女工中那些未婚小姑娘,一心想著該如何討人歡心的事情呢。

不過就算是知道,蘇曼也不是那好棒打鴛鴦的人,反而是雙手支持,樂意看到那些有著同樣思想和目標,也都有著艱苦樸素,腳踏實地等良好品行的男女同誌能夠走到一起,成為革.命戰友。

獨立女性的“獨”指的是獨立的思想。代表著一個人擁有著能夠獨立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並為自己的選擇承擔任何後果,能夠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能夠自己給自己做主的獨立人格。

而這種獨立,絕對不是字麵上的孤獨,或是獨身一輩子才能算是“獨立女性”的這種仍然要被彆人定義的“獨”。

如果一個人打著女性也要獨立的思想,宣傳著相關的獨立口號,卻以“獨立女性怎麼能和男人在一起”的言論束縛另一個人的選擇的話,那麼這樣的方式,並非是號召獨立,而隻是換了一種方式的,另一種對女性的道德綁架,和新一輪的思想禁錮。

像是此刻,蘇曼帶著張三來到廠房門口,推開門——

看著裡麵共計120名的女工們,和她們訓練有素的工作場景,以及她們每個人臉上自然流露出來的笑容,蘇曼覺得,這些工人已經離成為一個真正的獨立女性不遠了。

當然了,現在可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

大概是廠房裡這些工人嚴謹了行為卻不拘謹態度的表現,讓蘇曼有所放鬆。她難得放下了自己刻意端在張三麵前,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隻見蘇曼張開手臂,用極為驕傲的聲音,對張三說道:

“張三同誌,這裡就是我們廠的廠房;

“這些就是我們麥田服裝廠的工人們——”

……

作為一個非工業縣,花陽縣的地占麵積雖大,附屬的公社和生產大隊雖多,但仍改變不了這裡仍是以農業生產為主,是靠天吃飯的地方。

而其中,作為最富裕的張家鄔公社的崛起,倒不是這個地方有啥特殊的,隻是因為這個張家鄔公社是離縣城最近的公社之一,富裕的原因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多了一些能夠得到縣裡補貼,和當地社員去縣裡打工、上班的機會罷了。

所以,在得知麥稈公社這個小窮地方竟然也敢開工廠的消息以後,張家鄔公社的書記就跟聽了天方夜譚一樣,根本不相信,也沒想過去和麥稈公社進行交流合作,更是沒想過花錢去買他們這個還不知道真是假的廠子生產出來的衣服。

在張三抵達麥稈公社,並在一路上都認真觀察當地情況,確定這裡沒有聳立起來的,類似縣裡工廠廠房樣子的建構以後,他的想法也是和他們張家鄔公社的書記一樣。

而這,也是為啥張三會抵達麥稈公社以後,一上來就會問關於廠房的事情。

——因為他根本不相信麥稈公社這個小窮地方能建起那種市裡麵才有的生產成衣往外賣的服裝廠,更不相信他們能有錢買機器,做出那種隻在商店才會有的賣的成衣。

但眼前的一幕,卻是讓張三不想相信,也必須要相信了。

一間被打通的大平房……

六台正在工作的縫紉機……

120名精神麵貌極好的工人……

還有,被成批擺放在最後麵充當小庫房位置的,那一眼看不出是有多少件,卻能看出是嶄新的,和商店裡掛著的15元的成衣,是一模一樣,甚至顏色、款式都還要更好看一些的……新衣服。

張三盯著那批衣服,不錯眼地問站在一旁的蘇曼:“蘇、蘇主任,我記得我們公社書記和我說過,你們麥稈公社當初和我們聯係的時候,說按一件成衣15元批發銷售,不要布票對嗎?”

蘇曼點頭,補充道:“我想張三同誌你也清楚,不要布票這個優惠力度是有多大,所以我們這邊給的這個批發優惠,是需要一定條件的。”

張三:“什麼條件?”

蘇曼:“起拍100件。”

“一百件?!”本來這趟過來連一件都不想買的張三瞪大了眼睛,連本能對蘇曼的畏懼都沒了,大聲道,“蘇主任,這個條件也太苛刻了吧?一件15塊錢,一百件就是一千五百塊錢!哪個公社能拿出這麼多錢用來買衣服?!”

“張同誌你先不要太激動,一百件對於你們公社而言,我還擔心少了呢……”張三的喊聲多少是影響到了乾活的工人們,蘇曼不想讓他影響工程,便拿起一件成衣,示意他跟自己回辦公室去談。

一百件衣服多嗎?其實並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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