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喬黎明出身軍人世家,從小就被他爸扔進部隊裡頭,跟一幫兵油子手底下摸爬滾打來的。雖然後來他沒有按照他爸的想法入伍參軍,而是走了學習興國的路線,給他爸氣個好歹,但多年來的訓練已經刻在他骨子裡,永遠挺直的腰杆是他如何也彎不下去的。
這樣需得是經過多年訓練才能有的素質也在此時此刻體現得淋漓儘致。
站在屋門外,喬黎明放輕了呼吸,在確定院子裡沒有其他人以後,他調整了一下姿勢,順著並不嚴緊的木門板子的縫隙,向裡看——一眼就看見了正鬼鬼祟祟站在自己床位前的女人。
隻一眼,喬黎明就認出了這個人是誰。
——蔣青蔓。
同住在知青小院的女知青。
在被分配過來的這半個月時間裡,喬黎明幾乎將整個於家堡大隊的社員,包括知青小院裡的新老知青都認識了一遍,將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長相特征和對話中他們所主動說出來的家庭背景、自身特長、交友情況等都了解並記住了。
這是他自從……
所養成的習慣。
像是此時此刻正在屋裡頭小心翼翼翻著自己行李包的蔣青蔓,喬黎明隻幾個呼吸的時間,就記起了關於她的一些信息,比如她為人十分高傲,總是瞧不起人,所以不咋受待見,也比如她出手大方,總是靠討好記分員來逃脫上工乾活,再比如她對其他女知青,尤其是陳秋蘋和趙蘭妮的惡意,這似乎是出於嫉妒。
但在這些信息裡,喬黎明提取不到任何促使蔣青蔓這個和自己幾乎沒有過交集的女知青,趁著其他人上工的時候,跑進男知青的宿舍,隻為了翻自己行李的原因會是什麼。
這一次下鄉,喬黎明沒有帶太多東西,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衣服以外,他隻帶了一些錢和票,行李包可以說是簡單得一目了然。所以,向來不缺錢和不缺票的蔣青蔓會冒這麼大的風險隻是為了偷走這些錢和票?
喬黎明否定了這個可能。
但在行李包裡,除了錢和票還算之前以外,就隻有衣服和一些乾糧了。而刨去這些,喬黎明身上最值錢的,也隻有他手上戴的手表,但這是沒辦法偷走的東西,想偷的話也不應該翻行李。
所以,這個和自己無冤無仇,也從未有過交集的女知青,是想乾什麼?
……
在看到蔣青蔓從自己的行李包裡拿出了一件他夏天穿在襯衫裡麵的白背心,和一條晚上睡覺時會穿的棉質短褲時,喬黎明隻覺得心頭一瞬間湧上了極大的厭惡——為自己的衣服被對方所碰到。
她拿著這兩件衣服做什麼?看著蔣青蔓在拿到這兩件衣服以後,就準備離開的行動軌跡,喬黎明來不及多想,就連忙閃身躲到了宿舍旁邊的廚房裡。
看著蔣青蔓離開男知青宿舍後,左右看了看,確定院子裡沒有人以後,便一個閃身回去了女生宿舍,還十分做賊心虛地將宿舍的窗簾拉上了的舉動,喬黎明並不覺得對方這樣做是出於對自己的愛慕,或是她自身有什麼奇怪的癖好,因為他已經順著對方因匆忙而沒能拉緊的窗簾縫隙中,看見她將自己的那兩身衣服,放到了並不屬於她的行李包中。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喬黎明一邊閃身離開了知青小院,沒有戳破對方這明顯是想要栽贓嫁禍於人的行為,一邊隻覺得頭痛欲裂,死死地咬住牙齒,以此來抗衡這份已經折磨了他多年的痛苦。
而在那些已經不止出現過一次的,瑣碎的記憶裡,他看見了什麼?
大腦在又一次被強行灌輸那些碎片式的記憶時,喬黎明意識自己快要撐不住了,想要朝著上工地點的方向走去求助的時候,身體卻不受控製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新搭建起來的牛棚走去。
在昏迷的前一秒,喬黎明隻來得及看到自己被掛著極儘屈辱的牌子,受人唾棄的場景,整個人便昏倒在了知青小院和牛棚之間的土坡,徹底不省人事了。
……
蔣青蔓是和陳秋蘋、趙蘭妮同批被分配到麥稈公社-於家堡生產大隊的知青。
因為性格太過任性,總是瞧不起身邊人,又不願意付出勞動,總是在知青小院輪班進行刷碗、挑水的集體工作時偷懶……所以,知青點的這些知青們,除了受她容貌吸引的幾個男知青願意和她搭話,沒事兒幫她乾點活計的以外,其他人都不太喜歡和她相處。
當然了,向來自覺高人一等的蔣青蔓也不樂意和他們交朋友,在被分配過來的這半年時間裡,她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總是借著她家有親戚在縣裡為由頭,拿著她那個在縣裡工作的親戚開的證明和大隊這邊請假,一個禮拜能有兩三天都住在縣裡,連知青小院都很少回來。
但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向來嫌棄知青小院環境簡陋,又不願意和其他女知青睡大通鋪的蔣青蔓卻一反常態的,總回來大隊這邊住,縣裡都不怎麼去了。
對於這件事,知青小院裡不少都在私底下猜測這是咋回事。有的猜是她縣裡的親戚受不了她這副小姐做派,不許她再去縣裡住了,有的則猜測她這是怕來了新知青把她的床位給占了,所以才會趕在這個時候回來……但不管大夥兒如何猜測、好奇,蔣青蔓也都還是那副“誰都瞧不起、看不上”的樣子,我行我素地在知青小院主住下了,隻偶爾回一趟縣裡,每每回來還總是心事重重的,讓人更加好奇了起來。
像是此時此刻,蔣青蔓在昨天下午從縣裡回來以後,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還十分大方地給大夥兒分享了她平時總偷偷藏起來,生怕彆人看一眼就沒了甜味兒的糖果,說是啥身體有些不舒服,拜托他們幫忙分擔一下她今天的工作。
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
知青點的眾人雖然平時不咋待見她這種吃不了苦的嬌小姐行為,但既然吃了她的糖,她又難得低頭拜托他們幫忙,大夥兒自然也不好拒絕,全都答應了她的請求,打算一起幫幫她,反正他們也都習慣了這些繁重的地裡活,隻幫今天一天的忙也不算太難辦,最多也就是今天晚點下工。
下午上工的時間是兩點半,大夥兒在答應幫蔣青蔓完成半天的工作以後,先是睡了一個午覺,才準備迎著日頭去上工。
看著蔣青蔓顯然是一中午沒睡,眼底下都有些發青的樣子,眾人都以為她是真的身體不舒服,難得關心了一下她的身體,並囑咐她一個人在知青小院要注意安全。
但眾人不知道的是,在他們才剛離開知青小院不久後,“身體不舒服”到起不來床的蔣青蔓就利落地從大通鋪上坐了起來。
坐在無人的宿舍裡,蔣青蔓神情複雜地想著昨天自己回縣裡時,說是隻要自己回大隊住一段時間,就能給自己在公社甚至是縣裡安排工作的舅媽陳麗娟對自己說的話……
縣城,蔣青蔓舅舅家。
因事業比舅舅更成功,而已經是這個家裡說一不二女主人,連蔣青蔓都不敢輕易得罪的陳麗娟享受著坐在自己對麵的丈夫的外甥女忐忑討好目光的同時,輕啜了一口茶,說道:“青蔓,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一定是不想一輩子留在農村當知青吧?”
蔣青蔓拘謹地點了點頭,說道:“舅媽您在政府裡工作也是清楚的,這知青的日子哪有說得那樣好,我這才不過插隊半年,就已經受不住了,真要是一輩子都回不去城裡的話,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才好了。”
聽見這話,陳麗娟裝模作樣地晃了晃頭,道:“要我說啊,像青蔓你這樣家裡頭嬌養出來的小姑娘,就應該是坐在辦公室裡麵,輕輕鬆鬆地工作、生活,再找一個城裡的對象,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天天上工乾農活,整個人憔悴得都不成樣子了!”
“我知道舅媽您心疼我,但您說現在這又有啥辦法呢。”蔣青蔓略顯麻木地看向從自己插隊下鄉以來就一嘴假把式的陳麗娟,說著她已經說了無數次想要對方幫忙找工作的話,“舅媽您在政府上班,要是能有合適的機會,還是得請您幫幫我……”
陳麗娟:“我現在就有一個合適的機會——”
蔣青蔓:“!!!”
聽到陳麗娟的話,蔣青蔓猛地抬頭,追問道:“舅媽,您真的能給我找到工作,讓我離開於家堡那個窮鄉僻壤,重新回到城裡來工作?!”
“當然可以。”陳麗娟拉著蔣青蔓的手,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著,“隻要你按我說的,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