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1 / 2)

第八十五章:

這一嗓子的出現,給田慶豐和蘇曼都嚇得不輕。

當然了,蘇曼純屬是因為聲音出現得太過突然,屬於身體下意識地反應,不像田慶豐,他純屬是被這個耳熟的聲音給嚇到的。

“歐縣長?!”

田慶豐在聽到身後有人喊自己老田的時候,就猛地回頭,迎著蘇曼驚訝的目光,他對著一前一後站在自己身後麵的,穿著一身打補丁衣服的人,脫口而出喊道:“歐縣長您怎麼在這裡?還有,您和馬秘書怎麼都穿成這樣……你們,你們這不會是遇到盲流了吧!”

單純隻是想要微服私訪的歐縣長:“???

純粹是為了配合歐縣長的馬秘書:“???”

盲流,一個專屬於這個年代的詞,特指那些沒有介紹信,卻盲目流入城市,想要謀生,卻沒有相對應謀生手段的,農村人。

在59年的時候,國家就已經發布了《關於製止農村勞動力盲目外流的緊急通知》,內容中提到過,“所有未經許可即離開鄉土、‘盲目流入\'城市的農民都是‘盲流’”。

這讓各省市對於“盲流”的態度是十分強硬的,采取的手段也不算溫和,甚至有的地區還會將不少因饑荒而外逃求生的農民定性為“盲流”,造成了不少人被餓死。[1]

相比較那些嚴厲打擊盲流的城市,花陽縣這邊對於外來人口的管製還不算太嚴格,隻要彆鬨出事情來,對於這些外地來找活乾的人,甭管是群眾還是領導,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不能真把好好的一個人逼上絕路。

不過,在“盲流”這個群體中也不光有實在活不下去,逃荒過來隻想尋個生路的,還有不少是好吃懶做,隻想走捷徑卻一不小心走上邪門歪道的人。

偷東西、搶劫、在黑市“投機倒把”等行為,不少都是“盲流”乾的。

這也是為啥,田慶豐會在回頭看到歐縣長和馬秘書倆人身上穿著的那一套,比他們麥稈公社最窮苦的人家身上穿的衣服補丁都多的“破衣爛衫”時,會表現得那麼意外,甚至聯想到他們是不是被“盲流”搶劫了的原因。

當然了,不光是這個原因,主要是也是因為歐縣長和馬秘書兩個人平時在縣政府辦公的時候,雖然穿的衣服符合時代的樸素,但相比較縣裡的其他人,作為領導層次的人,歐縣長的穿著打扮還是相對講究、體麵的,總是一身口袋裡彆著鋼筆的中山服,外加腕子上的手表,一看就是領導。

還有馬秘書,他雖然長得一般,不像歐縣長那樣氣派,但平日裡他那小眼鏡一戴,也是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那一身文化人的氣質,一看就都不是普通老百姓。

但現在再看看這倆人如今的樣子——

一身貧苦老百姓穿的補丁衣服,和一雙沾滿了泥濘的布鞋,手上和臉上還故意都沾了點泥巴……

這身行頭,就是擱頭幾年鬨饑荒鬨得最厲害的時候,也毫不遜色,上門乞討絕對能換倆餑餑的那種!

不過……

手上的泥巴是故意沾上的?

曾接受過偵察兵訓練的田慶豐在仔細觀察了突然出現的歐縣長和馬秘書以後,他敏銳地發現了他們臉上和手上的泥巴像是他們自己故意抹上去的漏洞,默默在心裡劃掉了他們被盲流搶劫的可能。

隻是這個時候,他已經說出了那句沒有經過大腦思考的話,並成功引起了歐縣長對他話裡所表達意思的關注。

在聽到田慶豐說“盲流”的時候,歐縣長就顧不得自己剛因……光明正大地聽到了他們兩個人對話,而主動暴露自己還處於微服私訪狀態行為,被對方誤會的尷尬情緒,連問道:“老田,你剛這話是啥意思?難不成,你們公社裡出現過被‘盲流’搶劫的情況?我怎麼沒聽你說過,也沒看到過你的報告?”

純屬自己給自己挖坑的田慶豐:“……”

……

盲流這個詞,是具有極強時代意義的。

像是這幾年,在人們終於從頭幾年令人膽顫的饑荒中重新站起來,可以靠著土地自給自足,不用挨餓受苦了以後,大部分農村人都還是更願意留在自己的家鄉,守著這一片土地生活。除極個彆窮苦,和個彆仍在“武鬥”的地區外,“盲流”群體已經越來越少了。

各省市也都放鬆了對他們的管製。

麵對歐縣長的詰問,田慶豐思忖了片刻,坦言道:“前不久公社這邊的確是出現了盲流搶劫的事情,之所以沒有報告是因為事情發生得突然,就是上周才發生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跟縣裡打報告,人現在也還在公社裡。”

歐縣長一聽真有這事,連忙追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公社這邊怎麼會有盲流呢,沒有人受傷吧,公共財產呢?人現在是由民兵連看管嗎?”

田慶豐解釋道:“被抓到的這幾個人去市裡當盲流被遣返的盲流,本來是要放到咱縣附近的農場對他們進行勞動改造,但半路上這幾個人趁著看管他們的人睡著,就逃跑了。他們不認識咱這邊的路,本來是想跑去鄰縣的,結果跑到了我們麥稈公社這邊。他們應該是想要翻牆進公社偷東西,不過所幸,公共財產沒有受到損失,現在他們……”

“是那幾個人?他們這是怎麼從那麼老遠的地方一路走到離鄰縣最遠的麥稈公社的……就算是不認路,難道沒意識到越走越偏僻嗎?這真是,讓你們抓到也不冤!”歐縣長沒有注意到田慶豐的欲言又止,隻想著自己頭幾天才和那個看丟了幾個盲流,過來縣裡尋求幫助的管理員了解過情況,他當時是把這件事情交給了縣公安負責,之後沒太關注這件事情,卻不想,自己不過是過來麥稈公社這裡走訪一趟,竟然還能有意外收獲。

“……他們可能是覺得荒郊野嶺,不容易被人發現吧。”田慶豐想起當天正在辦公室值班的自己聽到那一聲慘叫時嚇出來的一身虛汗,和到了現場後所看到的那幾個人的慘狀……也隻能在心裡默默感慨一句,這真是“天堂有路他們不走,地獄無門他們亂闖進來”。

尚不知道事情經過的歐縣長繼續問道:“說起來,老田你也抓著這幾個人好幾天了吧,怎麼沒例行詢問一下他們?咋說你也是當過好幾年兵的老同誌,就算不能對他們動私刑,這簡單的審訊你也肯定是沒問題的啊。”

“詢問情況這種事情倒是不難,主要是……”

“主要是什麼?”

田慶豐十分猶豫:“主要是這幾個人他們現在並不在公社這邊,而是……”

歐縣長茫然費解:“不在公社?你沒讓民兵連負責看管他們嗎?不會是又讓他們跑了吧?!”

“沒跑,就是……”歐縣長實在是有些受不了田慶豐這磨磨唧唧的樣子,高聲道,“老田,你從前不是這麼墨跡的人啊,咋現在說點話都不乾脆呢!趕緊說,那幾個人現在到底是在那兒啊!”

被說是磨磨唧唧的田慶豐簡直是有口難言。

麵對歐縣長的追問,他無奈的,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裝無辜的蘇曼,見她不接話也沒有阻止,便隻能坦白地道:“那幾個人現在都、都在公社衛生所呢。”

“衛生所?”

“對,一共四個人,都在衛生所……”

田慶豐:“兩個大腿骨折,一個手臂骨折,還有一個是尾骨骨折……”

歐縣長:“???”

不是,這是誰搶誰啊?

……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周圍有太多群眾的話,歐縣長是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清楚這四個人到底是怎麼以加害者的身份成為了受害人。

但很明顯,這裡不是聊這種公事的事情,歐縣長也隻能按捺下自己心頭的疑惑,壓低了聲音對田慶豐警告道:“老田啊,咱們作為基層領導,可不興動用私刑……咳,這件事情的全過程等一會去到辦公室,你務必要和我說清楚,不然的話……”

“歐縣長,這個事情它不像您想得那樣……”田慶豐有口難辯。

“行了,這件事等會再說。畢竟今天我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看看麥稈公社和社員們的真實情況,再見一見那位蘇曼蘇同誌……”

歐縣長說著,看向站在田慶豐身後的蘇曼,先是用較為官方的語氣說道:“這位小同誌,你就是蘇曼吧?我在來花陽縣上任以前,就聽省婦聯的薛主席提過你,如今一見,真是讓人忍不住感慨一句‘英雄出少年’!你組織的麥稈表演隊的演出我可是聽薛主席說過好幾次,等有機會一定要親自看一看才行!”

突然被cue的蘇曼在聽到對方是從薛主席那裡知道自己的話後,立刻調整好了狀態,禮貌地伸手同對方握了握手,恭敬地說道:“歐縣長您好,很高興您今天能來到我們麥稈公社,也很高興我在公社裡做出的這一點點的小成績能夠得到您的認可。能取得這樣的成績,還是要感謝國家和黨的栽培,感謝偉大領導人的精神指引,和各位領導同誌對我的幫助與支持。”

聽到這話,歐縣長滿意地笑了笑,換上了一副更為親切的態度,感慨道:“小蘇同誌你剛剛這番話說得很好啊,我們的國家能有今天的成績,是離不開領導人的正確指導的,你這個年紀能有如此的思想覺悟,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說起來,你今年有20歲嗎?”

他說著,看向田慶豐調侃道:“老田,咱們倆都是有閨女的人,你家的蘭妮子我可是聽說她已經得到了老陳的肯定,著實給我羨慕壞了。我家這閨女這都已經25了,跟家裡頭還跟個小孩似的。她要是能有小蘇同誌一半踏實肯乾的性情,再像你家蘭妮子那隨了你的不服輸的勁頭,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常年搞政治工作,歐縣長在嘮家常上可以說是無敵了。

一句話,就成功拉近了領導與基層下屬的關係,放鬆、緩和了剛剛還有些緊張的氣氛。

當然,歐縣長也的確是有個閨女,也真的是在看到蘇曼這個看似弱不禁風,卻在工作中八麵威風的小姑娘時,忍不住想到了家裡頭香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的閨女……

彆人家的孩子,才剛二十來歲就已經當上婦聯主任,自己家的閨女,至今還是個滿腦子不是想今天吃啥,就是想明天吃啥的二愣子……

這人與人之間,咋就那麼大差距呢?!

歐縣長內心的咆哮,田慶豐和蘇曼都不得而知。尤其是蘇曼,對於歐縣長對她閨女最嫌棄的語氣所做出來的表達,可沒有半點順坡下驢,跟著應和的想法,反而是用十分認真的表情,說出了極為拍馬屁的話,讓人有些分不出真假。

蘇曼義正言辭道:“歐縣長您這話說的不對,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優點和特長。雖然我不認識令愛,但以您所表現出來的,對工作的認真態度,和對我們這些下屬不作假的關心,我相信您的女兒也一定是個有寬廣胸懷的,博愛的人!未來也一定會不同凡響!”

在說完了一波彩虹屁以後,蘇曼還不忘憨厚地笑了笑,抬手撓了撓頭道:“至於我的歲數……等這個月過完小滿,我就算滿20歲了,這個年紀的確是有些不容易叫人信服,但我就像您說的,英雄出少年,我希望,也渴望我能有一天成為一個真正對國家、對人民奉獻力量的人!”

幾句話,蘇曼就拉滿了她在歐縣長心裡的第一印象,讓本就對蘇曼所表現出來的能力有所欣賞的歐縣長更多了幾分對她的好感。

“為國奉獻,不分男女老少,也不講究年紀大小。像是小蘇同誌你這樣有能力有文化的同誌,才是我們一直想要培養的儲備力量——”

說出這話時,歐縣長仿佛回到了自己還在部隊,老團長還在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為團裡的人擋住槍林彈雨,給了他們這群年輕人更多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和放手拚搏的底氣。

國家的希望永遠都在這群宛如冉冉升起的朝陽一樣的年輕人身上。

看向遠處廣袤卻荒涼的土地,歐縣長感慨地對蘇曼道:“小滿小滿,江河漸滿……小蘇同誌你出生在小滿時節,正是麥子籽粒開始灌漿,卻還未完全飽滿的時候。所以說,你這個年紀,還不需要承擔那麼大的責任,有我們老一輩人在,你隻需要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2]”

……

什麼叫一見如故?

這就叫一見如故!

雖說歐縣長這是第一次見這個在自己才剛上任沒多久,就幾次出現在自己辦公桌報告,無數次從自己昔日老同學薛主席口中聽到的蘇曼。

如果說在看到蘇曼的第一眼時,歐縣長會先注意到她動人的容貌,那麼在真正和她進行交談以後,蘇曼留給人們的印象,就一定是她的談吐與儀態,而非她的長相。

像是歐縣長,原本他隻當蘇曼是個略有些能力和小聰明的年輕人,將麥稈公社作為“微服私訪”的第一站,也隻是想要和田慶豐見一見,順便再考察一下蘇曼這個被老同學稱讚的人,並沒有太多期待。

但在和蘇曼聊了一會兒後,歐縣長終於明白薛主席一直可惜蘇曼不願意去省裡工作的原因了。

——她真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從來的路上,歐縣長就是一路走走停停,借著自己這貧苦的形象可謂是了解到了不少熱心腸人對自己沒有半點防備而說出來的,關於麥稈公社最真實的情況。

深入人心的婦聯工作、嚴格落實的培訓計劃、令人印象深刻的表演隊節目、造福當地社員的工廠……一樁樁,一件件,都離不開蘇曼這個被社員們重複提起許多次的名字,每個人在提起她的時候,言語中都充滿了尊重與崇拜的語氣。

原本他還有些懷疑這些人話裡的真實度,但在真到了麥稈公社以後,看著擺在公社大院裡的貨車,和井然有序搬運貨物的工人,還有遠處庫房裡分工有序的一百多名女工,和不遠處一群人圍著,等著開爐的磚窯……

歐縣長看著來往社員們臉上朝氣蓬勃,充滿希望的神情,隻覺得自己這一趟,是真的來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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