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會一開始,先由王立業這個原廠長來麵對台下的工人們發言,將縣裡已經同意兩廠合並的事情,並從今天開始,紡織廠的廠長將由蘇曼來擔任的消息說了出來。
台下的工人們雖然早已經料到這一次開會的目的,就是為了宣布這個代表著他們所有人都不用遭受下崗危機的好消息,但在親耳聽到的那一瞬間,大夥兒也還是都忍不住地歡呼了起來,全然不顧台上站著說話才說到開場白稿子一半內容的王立業,和其他的領導。
工人們這樣真實、直白的情緒表達,讓看到這一幕的王立業和其他原紡織廠領導們,全都像是被人潑了油漆一樣,臉一陣紅一陣白的,多少是有些掛不住臉。
看著王立業隻說了個開頭,就被眾人的反應給噎得說不下去,佝僂著身子,是又羞又氣地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的舉動,蘇曼倒是難得沒有看笑話,反而繃著一張臉,用手裡的大喇叭敲了敲桌子,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
迎著台下工人們以為她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一看就是個好脾氣大的新廠長,會開口同大夥兒說一說,在她成為廠長後要為廠子謀福利這樣的話的時候,蘇曼是毫不留情麵地,神色嚴肅說道:“你們現在這個樣子,是作為縣紡織廠工人,在廠領導講話時該有的態度嗎?”
工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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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的聲音雖是天生的溫柔腔調,但隻這一句話表現出來的語氣,那是再溫柔的聲線,也能讓在場的工人們聽出她言語中的嚴肅,和對他們剛剛的表現所產生的不滿情緒。
所有人都被蘇曼這看似溫柔,實則嚴厲的態度給驚得不敢說話。
現場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工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裡都充滿了忐忑、不安與那麼一點點的心虛。
蘇曼坐在最中間的位置,手裡拿著擴音大喇叭,俯視著台下的工人們,質問道:“領導的話還沒說完,你們就這樣亂糟糟地在台下說著小話,沒半點對領導的尊重,更是無組織、無紀律!你們這樣沒有半點規矩的表現就是身為工人對待領導應有的尊重態度?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標語還在牆上印著呢,你們卻視而不見!實在是讓人失望至極!”
大概是因為蘇曼在此前對待這些工人的態度一直都十分寬容,連他們罷工鬨事隻為了逼她過來當冤大頭收拾紡織廠這個即將倒閉的爛攤子時,她都沒有表現出如今這副嚴厲模樣,以至於工人們在聽到她的詰問後,心裡頭的落差那叫一個大——
大夥兒心想,我們從前開會的時候,也都是領導在台上說,我們在台下邊聽邊議論,從來也沒人說過我們,咋這新領導一上來就急赤白臉數地落我們呢,明明之前態度挺好的,這是成心給我們樣兒瞧,想給我們來個下馬威?
這個認知,讓台下不少之前在廠裡麵就仗著工人身份不能輕易開除,而總愛在工作中投機取巧,從來不好好工作的“刺頭兒”們忍不住摩拳擦掌起來,似乎是想要反駁幾句蘇曼的話,反過來給這位新來的女廠長一個下馬威,可還沒等他們開口,蘇曼的聲音就又在擴音大喇叭的輔助下,傳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裡。
“你們不服氣我剛剛的話?”蘇曼用犀利的目光掃視著台下的工人,“但是在我看來,你們的不服氣也是一種卑鄙。”
工人們聽到這話,更覺得不滿,正欲反駁,卻又聽蘇曼說:“當初,紡織廠要倒閉,你們全體工人都麵臨著下崗危機,為保住飯碗,你們憋主意,故意罷工鬨事,搞出了分廠這件事,逼得你們紡織廠領導沒辦法,找到了我和縣裡領導,讓紡織廠成了我們服裝廠的分廠,我無奈隻能捏鼻子接受你們,可這不代表你們鬨事是對的,更不代表你們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廠子才迫不得已鬨事的行為就真的代表你們最真實的,也最自私自利的想法是對的!”
說到這裡,蘇曼站起來,一手拿著擴音大喇叭,一手指著坐在自己左右兩側的紡織廠原領導們,問台下越發不服氣的工人們:“從前縣裡頭因為經營不善而關門倒閉的廠子不止你們紡織廠一家,下崗的工人也不止你們在場這區區四百來號工人。不想丟掉這份工作實屬正常想法,我願意當這個冤大頭接受這個廠子,接受你們所有人也是考慮到你們其中不少人的確是家裡的頂梁柱,不想你們一人下崗,全家跟著餓肚子。捫心自問,你們罷工鬨事,逼你們廠領導低三下四,求著我接受你們的行為,到底真是為了廠子,還是為了你們自己?廠領導是該為經營不善承擔後果,可廠裡如今能繼續經營下去已經是他們將功補過了,是為了你們委曲求全求來的!而現在,你們就是這麼對待這群老領導的嗎?都摸摸你們的良心吧!摸摸它還在嗎!”
工人們:“……”
良心它還真,有點痛。
大夥兒全都沉默了,坐在蘇曼左右兩邊的王立業等人也都跟著垂頭不語。
誰都不能反駁蘇曼的話,也都心虛著不敢反駁。
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語的空檔,蘇曼跟著拋出了一個“大雷”,說道:“但很遺憾,我不是願意為你們委曲求全的老領導,我不會為這個廠之前失敗的經營,和你們不夠努力的表現買單。所以,紡織廠全體工人都將從今天開始重新轉為臨時工待遇——”
工人們:“???”
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
蘇曼的話,讓所有人都顧不得去考慮自己的良心還在不在的問題,心裡憋滿了質疑她這樣決定的話,卻又全都敗陣在她犀利的目光中,想起剛剛對他們沒等領導說完話就鬨哄哄行為的不滿態度,大火都不敢開口說話,隻能壓著脾氣繼續聽她往下說。
“三個月的考核時間,考核通過的人就能重新成為廠裡的正式工人,享受同麥田服裝廠對待正式工的薪資、福利待遇。而未能在這三個月的考核通過的人還有一個月重新考試的機會。”蘇曼慢悠悠地說出了這一番,令在場全都是土生土長在這個工人階級領導一切時代裡的工人們都難以接受的條件。
但這還不算完。
“如果,在第二次考核時間裡仍沒能通過的同誌將被開除。同時,所有正式工人都要在每季度進行職業素養的考核,這是長期性的考核,一年四次,每年累計三次考核失敗的人重新變為臨時工,接受更嚴格的考核,失敗同樣被開除。”
“……”
說到這裡,蘇曼笑了笑,迎著大夥不認同、不理解、不情願的目光,她隻一句話就ko了在場所有人的不滿情緒:“當然了,這幾個條件,你們可以不接受。但同樣,我也可以不接受所有反對我意見的工人。財務部那邊早就已經準備就緒了,誰不想接受,誰現在就能過去,我會給你們補齊這個月的工資,再讓你們下崗的。”
“畢竟,如果沒有我,沒有我們麥田服裝廠的話——
“廠子,早就倒閉了,你們也都早就丟了手裡的飯碗。”
蘇曼笑得一臉核善,說出來的話也是仁義至極。
——多好的領導啊,讓工人下崗之前還願意結這個月的工資給他。
工人們是敢怒不敢言,有心想給蘇曼扣上一頂她這是大搞資本主義,剝削工人階級的帽子,但就像是蘇曼說得那樣,如果沒有她當冤大頭,那廠子現在估計已經開始清算,他們也早都成了下崗工人了。
最關鍵的一點是,在場的工人們都清楚,他們之前對廠領導用完就丟的沒良心行為,和剛剛不夠尊重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談話態度也是造成了這位新廠長會這樣對待他們的原因之一。
人都是會聯想的。
工人們心想:萬一,這位新廠長由他們剛剛的態度想到未來自己有一天也會被他們這樣利用之後無情拋棄對待的話,那麼她對他們的不滿與質疑也是能讓人理解的。
想到這裡,台下的工人們也都忍不住懊惱、反省起他們剛剛太過肆無忌憚的行為。
要是他們剛剛控製住了情緒,沒做出打斷老廠長說話的不尊重行為,那不說蘇曼是否還會提出如此刻這樣苛刻的條件,就說台上這些老領導們,按照他們以往對廠裡工人的態度來看,那也一定是會提出反對意見,從中斡旋,儘可能地幫他們說好話的。
可發生了剛剛的事情,領導們心寒,工人們心虛,誰都不吱聲。
所以……
大夥兒隻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透著一種頹然的心虛,與迫不得已的堅定。
之後,大夥兒都沒說話,這或許已經算是一種默認的、接受了的、無可奈何的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