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一愣。
“你如果去了沈宅,就會發現,薑靜雲屍體所在之處怨氣滔天,幸虧有法師封印,這才暫時封鎖住了那些怨氣。我們能找到你,也是從那怨氣之地,尋著根源而來。”
晏明光頗為憐憫地看了阿玉一眼,“你是棋。”
下棋的人是誰?
阿玉口中能夠替她改變容貌的邪法,實則吸取了那些死人的鬼氣怨氣,全都送到了薑靜雲的屍身所在之地。她既然這麼做了五年,容貌也沒有改變多少,足以說明,這一切所得,並沒有反哺到她的身上。
“你是說……我吸取的那些精氣……”阿玉的嗓音抖了起來,“全都……全都到了薑靜雲屍身?”
“我說小姑娘,”鐘不凡搖頭,“那不是精,那是死。我也是見識過那些怨氣的,那東西或許真的能讓你變得好看一,但主要的作用必然不是這個。怨憎死,死人沾了是好物,活人沾了,可就是要變成死物的。”
眼前這姑娘可不就是像一個活著的死物了嗎?
鐘不凡還想著要不要想個法子,套問出阿玉喜歡的人是誰——那人極有可能便是利用阿玉凝結這死氣的人,可阿玉卻輕笑了幾聲,雙唇微動,驟然唱起了什麼歌。
他凝神一聽,是柔進骨子裡的戲腔,裹著冰涼中最後一絲溫意,浸在滿地狼藉中。
她唱得很是含糊,鐘不凡和晏明光隻能聽出這隱約是哪首熟悉的戲文,卻又聽不真切。
這戲文在阿玉的喉嚨裡滾過幾句,驟然戛然而止了。
鐘不凡一愣,隻見阿玉驟然整個人軟倒在了地上,那沾滿血的側臉貼著地上的齏粉落下,戲文同她的性命一道沒了。
晏明光下了斷言:“她自儘了。”
也不知阿玉用了什麼自儘的方法,左右是和死氣有關。那些長年累月堆積在她身體內的死氣在這一刻蔓延到了她全身,她才剛剛咽氣,渾身上下便開始冒出臟汙難堪的屍斑,屍斑迅速蔓延,腐朽了她的身體。
不過片刻的功夫,偌大的一個人,便直接腐朽在了晏明光和鐘不凡的麵前,連骨頭都沒剩下。沾滿血的紅色衣裙迅速塌了下來,浸泡在臭天滔天的屍水和血泊中。
她為了個皮相忙碌半生,最終死得這般邋遢,化作一灘見不得光的屍水。
晏明光斂眸,瞧見這踏下的紅色衣裙中,有一處略微凸起的地方。
鐘不凡顯然也看到了,心底也很明白,這種臟了手的事還是得他來做。他也沒拖遝,捏著鼻子掀開了衣裙,在屍水中翻出了一袋裝著銀錢的荷包和一本被屍水和血浸泡了大半的書冊。
鐘不凡認得這個荷包,白日裡燕危將這東西給了阿玉,讓她拿著這銀錢離開萬花樓,在這個副本內的世界中過了餘生。
而那書冊……
“是那邪法。”晏明光說。
書冊已經濕了,看不出什麼,連書封的字跡都暈開,看不清楚。但即便是這般模糊,也能看出這字跡筆鋒瀟灑雋秀,大家之筆。
他看了一眼晏明光,隻見對方轉身走向了門口。
“拿好這個東西,先和燕危彙合。”
-
觀音學堂的學生屋舍中。
燕危推門而出,迎著冷風踏過門檻,麵色略微發白。
耿梁正守著觀音學堂的幾個入口,方才去周圍巡查的於正青也回來了,和宋承安魚飛舟一道等在門外。他剛出來,魚飛舟便上前一步,急切問道:“怎麼樣?”
燕危剛才消耗太多,此刻站在屋外,比之前還覺得冷了。他揣著手,將下巴埋在衣領中,說:“我用月輪,把林的靈魂全都放進了林縝的身體裡,他們……他……”
燕危頓了頓,驟然不知道怎麼稱呼合適。
“一會就會醒來,”他說,“晏明光剛才也給我發了消息,關於薑靜雲的鬼身也有了大進展,你們應該也聽到樓獎勵的副本進度了。我先自己回屋休息一會,等人醒了,晏明光回來了,我們再看下一步。至於林林縝醒來之後會怎麼樣……”
那就要看林縝本身的靈魂能不能忍得住這一半靈魂融入身體之後的誘惑,保持著靈魂的分離,讓他們兩人不會重新融合為一個人了。
若是林縝本身沒有忍住,靈魂合一,那麼那個在燕危分割靈魂之前存在的林隻是換了個身體重新歸來,再也沒有沒個正經的林縝和比他還理智的林。如果這樣,林縝也好,林也罷,最後都隻會是那個最開始的林。
若是林縝忍住,這具身體從此以後便有了兩個分開的靈魂。
雖然林的身體死得不能再死了,但這樣,即便是靈魂融合的結果,也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若是靈魂不融合,那便是最好的結果,隻是兩個人得待在一個身體裡。但燕危心中也有那麼一絲想法——林和林縝已經算做是兩個玩家了,這樣到了一個身體裡,那他們的數據麵板怎麼算?積分怎麼算?
若是樓把他們算作一個人,林和林縝的積分加起來,足以兌換一個潘多拉魔盒。
這早在燕危帶著人進去之前就說過,魚飛舟等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好的結果也好,壞的結果也好,早就清清楚楚,在場諸人一瞬間沉默了下來。
魚飛舟打破了沉默:“那你先去休息吧,我進去盯著況。”
燕危點頭:“好。但是我們不能懈怠,卓西東……我總覺得他不會輕易放棄,有況我們可能需要隨時應對。”
宋承安:“放心。”
燕危方才心中便惦記著一件事,如今林縝和林的事他已然儘力,也不再多說,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一關,深夜之中,沒有點著燭火的屋內冰冷而寂靜,連跳動的光影都沒有,隻有隱約的月光。燕危走到床邊坐下,這才有功夫換下他方才在雪地和鮮血中弄臟的衣服,擦拭乾淨沾滿血的那兩枚硬幣。
硬幣的邊角在月光下透露出些微銀光,燕危拿在手中,凝神端詳了一會這兩枚讓他想到重新割出林靈魂的硬幣,並沒有將他們收起來。
良久,他拿起了那一枚從始至終都陪著他的硬幣。
一枚化作副本,承載著那些他第一層登樓擁有的東西,從何處來,最終還是歸於何處。
另一枚始終跟著他,仿佛隻是一個冰冷的死物,沒什麼作用。
……當真沒什麼作用嗎?
他第一次登樓的時候,什麼都清楚,什麼都知道,難道料不到登頂之後的意外,料不到晏明光會擅作主張對他有所隱瞞?
晏明光的那個燕子吊墜,因為不是道具,隻是一個普通的物件,所以晏明光在其中藏著恢複記憶的後手,漫天過海,在第二次副本中先他一步想起了一切。他手中的這枚硬幣,也是一個不屬於樓內世界任何道具分類的普通物件。
燕危眸光一凝,一手捏著這硬幣,一手掌心攤開,再度拿出了月輪。
月輪懸浮在他的掌心之中,發出淡淡的白光,一點一點地……
切開了這枚硬幣!
下一刻,硬幣在空間的扭曲下裂開,一個全黑的盒子從硬幣內彆有洞天的空間中掉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串被複製出來的、屬於燕危的的記憶,這一小段記憶猛地衝入燕危腦海中,同他之前拿回來的那大一塊第一次登樓的記憶十分契合地融合在了一起。
因果補全,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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