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如何讓她負責的重症區病人在這種環境下保持正常?
白秋葉擔心常平被影響,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常平目光沉靜,對房間裡瘋狂的病友毫無反應。
白秋葉微微鬆了口氣,如果常平現在就開始發瘋,接下來還有兩個小時的時間,她豈不得一刻不停地守著對方。
這時其他幾個玩家也紛紛帶著自己的病人來到了活動室。
除了周嘉木以外,其他人和白秋葉一樣,看到房間裡病人的表現之後,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他們負責的病人中,有一些和安靜的常平完全是兩個極端。從進門就開始鬨騰,看到房間裡有更鬨騰的人之後,病人們的鬨騰便更上一層樓。
特彆是獨行俠負責的那個病人,如果不是被獨行俠拉住,恐怕下一秒就會跳到桌子上。
等他們幾個都到齊了,護士長穆婷婷也從門外走了進來。
她一進活動室就將門關上了,轉過身麵無表情地說:“你們可以把他們嘴上的膠條取下來,在這裡他們可以儘情的說話。”
本來活動室裡就已經非常嘈雜,難以想象將新進來的九個病人的膠條取下來之後,活動室裡會變成什麼樣子。
白秋葉伸手去取常平臉上的膠條,常平乖乖的看著她,腦袋一動不動。
白秋葉將膠條取下來之後,常平竟然禮貌的對她說:“謝謝。”
白秋葉下意識回答:“不用謝。”
她說完之後,才意識到常平剛才和她的交流完全和正常人一樣。
隻是此情此景,再加上她幫助常平的事情並不太像正常人會做的事情。
白秋葉心中再次產生了那種疑惑,常平或許真的是個能夠保持理智的正常人。
她試探著對常平說:“你有什麼想玩的嗎?”
常平說:“我想看一看書。”
白秋葉的目光落到捆住他雙手的束縛帶上。
如果常平要看書,就得把他手上的束縛帶解開。
因為護士長穆婷婷還沒有讓他們解開病人們手上的束縛帶,白秋葉拿不準現在能不能提前把常平手上的解開。
再看其他玩家,隻是給病人取掉嘴上的膠條,病人就開始躁動起來。不停掙紮,仿佛從他們身上取下來的不是膠條,而是他們的命一般。
等所有病人嘴上的膠條都被取下來之後,活動室裡已經鬨變得像養了一百隻鴨子一般熱鬨。
穆婷婷說:“等他們冷靜下來,可以把他們手上的束縛帶解開。”
白秋葉看了一眼常平,常平一直都很冷靜。
常平也看向她,主動抬起雙手,將束縛帶的卡扣遞到白秋葉的麵前。
常平說:“請幫我解開。”
白秋葉點了點頭,伸手打開了卡扣,將常平手上的繩子取下來。
常平的雙手獲得自由之後,揉了揉手腕,又禮貌的對白秋葉說了一聲謝謝。
“我現在可以過去看書了嗎?”常平指了指圖書角。
“去吧。”白秋葉說。
常平得到她的許可,這才轉身走向了圖書角,伸手拿起其中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旁邊的羅新年剛解開病人的束縛帶,就被病人用雙手掐住了喉嚨,他好不容易才掙脫,壓製著病人讓他冷靜下來。
看到白秋葉負責的常平如此乖巧聽話,羅新年羨慕地說:“你的運氣也太好了吧,他居然完全不需要你來管製。”
周嘉木才被病人甩了一耳光,右邊臉上一片紅腫,病人這才安靜下來。
他聽到羅新年的話後,轉頭說:“南宮傲的那個病人,能住進第四層的重症病區,絕對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正常。”
周嘉木提醒白秋葉:“南宮,你要警惕他一點,他這副樣子是偽裝出來的,容易讓醫護人員掉以輕心。”
周嘉木說的話和白秋葉在穆婷婷給的表格上看到過。
白秋葉聞言說:“或許常平他其實是正常的,隻是遭到了陷害,所以被迫住進了第四層。”
周嘉木沉思兩秒說:“當然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但如果他的確像病症備注上寫的那樣,能讓你產生這種想法,不就更加可怕了嗎?”
白秋葉點了點頭,說:“我過去看著他。”
周嘉木說:“好,你不要對他掉以輕心。”
他剛說完,他自己的病人又突然暴起,對著他的臉打了一耳光。
周嘉木:“......”
白秋葉走到了圖書角。
除了常平以外,還有其他三個病人都待在這裡。
那三個病人中,隻有一個和常平一樣,捧著一本書認真看著,另外兩個正在撕書玩。
白秋葉看了看書架。
紙質的書籍放在最上麵,一個身高一米七五的人,需要墊著腳才能拿到書。
放在下麵的書,都是一些給幼兒使用的圖書。
這些書都有一個特性,全是塑膠製品,可以經受住暴力撕扯。
那兩個拿著兒童書籍的病人,都無法正常地交流。
但是常平和另外一個人,正一邊看書一邊說著話。
白秋葉走過去的時候,剛好聽見兩人在聊天。
常平說:“我不喜歡卓朋興的理論,他總將人類的思維想得很簡單。”
另一個病人說:“但你不能否認,他提出來的觀點足夠新潮。”
“新潮並不能遮掩他錯誤的觀念,這個世界上的人太多,每一種想法都有可能出現,並且在產生一種想法之後,會衍生出第二種第三種。”常平說,“將人類框定在局限的思維中,就是在抹殺天性。”
“比如像我們現在一樣,被困在這家醫院裡。”常平說,“治療我們的過程,不就是在給我們強行灌輸某種固定的想法嗎?”
另外一個病人似乎被他說服了,將手裡的書放下:“那你有什麼推薦的書嗎?”
“我隻是不喜歡,並不是想讓你拒絕這本書。”常平說,“就像我用了反駁他的觀念,每個人都會產生無數種想法,每個人的想法中都有優點和缺點。”
“你在看的過程中,去其糟泊取其精華就可以了。”常平說,“彼之蜜糖汝之□□。或許你隻是聽到我的話之後,主觀地對卓朋興產生了不好的印象。如果你今天放棄了,時隔多日再拿起它來,發現你對它愛不釋手。你也許會因此厭惡今天讓你討厭他的我。”
“你說得太對了。”那個病人拍手稱讚道,“朋友,你真是一個哲學家!”
常平謙虛的笑了笑說:“謬讚了。”
白秋葉在一旁聽著,表情有些複雜。
常平注意到她來了,抬頭對她微笑道:“護士,你是怎麼想的?”
白秋葉說:“我的想法和他一樣。”
另外那個病人聞言,頓時拍起了手,對白秋葉說:“你是個好護士。”
在一旁守著那個病人的NPC護士見狀,走到白秋葉身邊,壓低聲音對她說:“彆跟他們多說。”
常平似乎聽見了護士的聲音,對兩人說:“請你們放心,我和他一定會安靜地在這裡呆夠兩個小時。”
“是的。”那個病人說,“好不容易有兩個小時的自由時間,我可不想就這麼被綁回去了。”
白秋葉說:“他們看上去,不會做什麼過分的事情。”
那個護士將白秋葉拉到一旁:“你沒有遇見過上一秒還彬彬有禮的病人,下一秒就拿圓珠筆捅穿了彆人的眼球。”
“他們很可能會找你借筆做摘抄。”護士說,“總之,不要借給他們任何銳利的東西。”
白秋葉點了點頭。
那個護士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白秋葉則回到了書架旁邊。
常平問她:“劉護士剛才是不是不希望你借給我們筆?”
白秋葉說:“對。”
常平說:“你放心,我不會找你借這種東西讓你為難的。”
白秋葉歪了歪腦袋說:“你很會體貼他人。”
常平的嘴角上翹:“很多人都這麼誇獎我。”
白秋葉問:“你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治療的?”
常平想了想說:“我在這裡已經五年了。”
白秋葉有些詫異,能在精神病院呆上五年的人,就算不是瘋子,也會變成瘋子。
白秋葉問:“你是怎麼被送進來的?”
常平說:“是我的家人,他們覺得我似乎需要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重新塑造我的思想。”
白秋葉說:“五年的時間,會讓你覺得很痛苦嗎?”
“我從來不覺得我在這裡是為了接受治療。”常平說,“我把這段經曆當成了人生中一個必經的試煉。擁有著這樣的想法,我就不會感受到痛苦。”
“你的心態比很多人都要豁達。”白秋葉說,“怪不得他說你是個哲學家。”
一旁的病人說:“我喜歡和常平聊天,每次和他交流之後,會讓我的感覺好很多。”
常平微笑著說:“這不是我的功勞,是因為你重新獲得了接納生活的能力。”
白秋葉覺得和常平聊天的確容易受到他的影響。
一不注意,就會跟著他的思路聊下去。
他說的話,也的確找不出任何瘋癲的因子。
但恰恰因為他足夠正常,就讓人感覺到他越發的不正常。
那個病人說:“我最近總覺得,我離開這裡的時機到了。我的主治醫生也告訴我,我的表現足夠好。”
常平說:“繼續加油,證明自己沒瘋這個過程,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白秋葉問:“要怎麼向其他人證明自己沒瘋?”
“我也思考過很多次這樣的問題,從我來到這家醫院的第一天起,我就試圖用暴力來抗爭。”常平平靜地說,“但是我發現這樣是沒用的,他們不會認可我,反而會認為我的病情很嚴重。”
“但那段時間,我做不到和自己和解。”常平說,“那是非常痛苦的一段時光。”
白秋葉以為常平來到這家醫院以來,就一直表現得這麼平靜。沒想到他以前和現在並不是同一種心態。
白秋葉問:“你認識第三層的張醫生嗎?”
常平說:“張醫生負責過我一段時間,他是個不錯的人。”
白秋葉問:“他什麼時候負責你的?”
常平回想了一下,說:“大約是一年前吧。”
白秋葉又問:“張醫生是不是有突然失憶的毛病?”
常平說:“沒有,他記性特彆好,我哪天沒有用藥,或者少用了多少,他都能及時發現。”
白秋葉又問:“他後來怎麼不負責你了?”
常平說:“他去年年末的時候,請了一次假,休息了大約半個月之後,就負責第三層去了。”
白秋葉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了。”
常平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白秋葉說:“今天我遇到了張醫生,我覺得他的記性好像有點差。”
常平說:“至少他負責我的那段時間裡沒有問題,不過人的身體總在發生變化,記憶力會下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從常平這裡打聽不到更多關於張醫生的事情後,白秋葉又轉了個話題,問:“之前護士長告訴我,這個醫院一些規則,你既然在這裡已經生活了五年,知道有哪些規則嗎?”
常平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你是這裡的員工,不應該來問我這個問題。”
白秋葉被他的話噎住了,頓了頓說:“因為我今天才來到這裡工作,還不太熟悉。”
常平勾起一種高深莫測的笑容:“你不但不應該問我這些問題,你還不應該和我說這麼多話。”
“你要是再說下去,穆護士長會來找你的麻煩。”常平說,“你想問的問題,可以直接問她,她一定會告訴你的。”
白秋葉心想就是因為穆婷婷沒有說,她才想從一個病人身上打聽。
穆婷婷之後肯定會將規則告知他們,但根據現在的情況,穆婷婷恐怕會像擠牙膏一般,臨到他們需要做什麼工作的時候,才把那件工作內容的規則告訴他們。
但白秋葉要將醫院的鬼物清理乾淨,就需要趕在最後一個工作事項之前,做好一網打儘的準備。
所以她需要提前知道醫院的規則。
正在這時,他們背後爆發出了一陣喧嘩聲。
白秋葉轉頭向後看去,發現剛才在電視旁用遙控器的那個病人,正和那個對著空氣說“我愛你”的病人扭打在一起。
他們的動作毫無顧忌,幾乎用全力在對方的身上揮舞著拳頭。
那個用遙控器的病人,此時正拿著遙控器,將它作為了武器,狠狠地砸在另一個病人的額頭上。
拳頭畢竟比不上工具,那個病人已經被砸得血流滿麵,一隻眼睛也腫了起來。
負責這兩個病人的護士連忙上前,想要拉住他們。
但是這兩個病人已經發起狂來,下手沒有輕重,甚至打了來拉架的護士一拳。
常平手上仍然捧著那本書,平靜地說:“又開始了,我就說今天沒辦法安靜一個小時。”
常平旁邊的病人說:“好吧我輸給你了,你拿去吧。”
白秋葉聽到他們的話後回過頭,看到那個病人用指甲摳起了手腕。
白秋葉本以為他被蚊子叮了,沒想到那個病人竟然用指甲一點一點的從手腕的皮膚裡,推出了一根針。
他居然要把這根針送給常平。
常平歎了一口氣:“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給我?”
他說完,負責旁邊病人的護士已經兩三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護士劈頭蓋臉地問:“你什麼時候藏進去的!”
旁邊的病人無辜地說:“我沒有藏啊。”
常平又歎了一口氣,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書。
旁邊那個病人直接被護士帶走了,常平才對白秋葉說:“你剛才和他說話的時候,是不是覺得他很正常?”
白秋葉說:“他的確比這間屋子裡的其他人更冷靜。”
常平說:“他總是這樣,每次在即將可以出院的時候,做一些讓醫生拒絕的行為。”
常平想了想說:“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我想想,我認識他以來的第四次。”
白秋葉問:“你呢,你又是為什麼沒辦法出院?”
“因為我的家人不需要我,所以我沒辦法離開。”常平說,“換一句話講,是他們將我困在了這裡。”
電視機旁邊的騷亂已經結束,幾個護士將兩個病人按在地上,重新給他們穿好了束縛帶。
他們也被迫提前結束了來之不易的放鬆,被醫用移動擔架推回了病房。
但是他們的離開並沒有讓活動室恢複平靜。
活動室中有一種隱隱約約的躁動,讓病人們開始不安和興奮。
他們在玩耍的過程中,總會不動聲色的抬頭,偷偷打量著護士們的神情。
似乎在觀察什麼時候護士會放鬆警惕,不再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他們身上。
護士們似乎已經習慣了剛才這樣的情況,見剩下的病人們沒有鬨騰,便開始聚在一起聊天,或者低頭玩手機。
而和白秋葉一起進來的玩家們,比起NPC護士要警惕了許多。
生怕自己管理的病人和那兩個病人一樣發起瘋來。
他們現在看出來這項工作的難點在於,病人隨時都可能發瘋。
如果控製不了病人,不能讓病人繼續待在活動室,那麼他們就沒辦法完成讓病人在活動區放風兩個小時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