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到底夫妻一場,我送送她。”
和最開始相比,明庭瘦了十多斤,臉上的肉少了一些,兩鬢的白發倒是非常引人注目。
宣帝知道弟弟心腸軟,又反複叮囑了好幾遍。
“記住了記住了,不管她說什麼,我都不答應!皇兄你好囉嗦,臣弟又不是小孩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明庭嘟囔著,擺擺手。
“放心吧!就憑她下藥讓我斷子絕孫這一點,我是堅決不會原諒的。”
要不是看在明庭耳邊白發的份兒上,宣帝恨不得拿折子打這個明擺著敷衍了事的弟弟。
他是皇兄,又不是父皇?!
整日為愚蠢的弟弟操不完的心,這家夥還不領情。
“滾滾滾!”宣帝心煩地揮揮手,在明庭走後,他叫來丁一。
“要是那毒婦哭鬨不停,就說朕找信王,等他走了立刻灌鴆酒。”
明庭到了刑部大牢,外麵已經入夏,一走進去卻是一股陰冷的風吹來,裡外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世界。
“夏天在這裡納涼很不錯啊——”
明庭的話,讓他身後的寶柱哭笑不得。
“王爺,誰會來大牢納涼呢!這兒陰氣重,百姓們平時會繞道走,遠遠避開。您大病還沒痊愈,可彆呆久了。”
“對,本王是病人,得好好保養,你提醒了本王。”
明庭說完,被領到了關押李阮秋的監牢。
這裡陰氣森森,還混合著一股腐朽的臭味,明庭捂著鼻子,人沒進去。
“聽說你要見本王?”明庭看著裡麵穿著囚服的李阮秋。
彆說,中年女性還真經不起磋磨。
這才多久沒見,李阮秋比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老了一大截。
她的氣色很差,臉色灰暗,黑發裡也有了零零碎碎的銀絲。
“王爺——”
再次見到明庭,李阮秋顧不得胸口的疼痛,快步來到他跟前,隔著欄杆跪下。
“王爺,妾罪該萬死,一切都是妾的錯,求王爺開恩,放過李家!放了我哥哥和侄子吧!王爺……”
李阮秋淚如雨下。
“任家也是罪魁禍首之一,為什麼隻判了流放?而我李家幾個哥哥和侄子都被處死,王爺有什麼氣衝我來,好歹放了我侄兒!”
明庭想了想,李家另外房,除了四房手裡沒有人命,另外兩家都是狠人。
一個搶占良田,打死村民;一個當地方官,看中彆人家祖傳的白玉觀音,索要不成,假裝盜賊入室殺人奪寶。
他們判死刑,這不是罪有應得麼!
至於李鐸的兒子,在花樓和人爭風吃醋,因為寫的詩被人嘲笑,一怒之下掐死了花娘。
不但如此,他還十分囂張地說自己姑父是信王,姑姑是信王妃,表弟是未來太子。
更彆提許多零碎的事情,比如貪汙受賄,李鐸甚至膽大包天,在軍糧上以次充好……
任家是換了孩子,在換子案中是主謀,可彆的方麵沒作惡。
一方麵任家現在沒這個能力,夾著尾巴做人;另一方麵也是任天行管束族人,怕鬨出什麼事情引人注意,牽扯到霍卓身上,所以十幾年來一直奉行低調做人。
任氏一族判流放,也是受任天行連累。
可侯府眾人,霍卓還沒當上太子,他們就開始得意洋洋。
從上到下,主子囂張跋扈,奴仆膽大包天,仗著是未來太子的母族,胡作非為。
李家要是清白乾淨,原世界也不會被當了皇帝的霍卓抓典型。
見李阮秋口口聲聲為李家求情,明庭問她:
“本王來了這麼久,你除了替娘家求情,沒有彆的要說嗎?”
“彆的?”李阮秋因為磕頭,額頭上紅腫一片,頭發裡還有幾根稻草。
她抬頭看著明庭,紅腫的眼睛有些迷茫。
彆的什麼?
明庭原本想看看李阮秋有沒有半點兒慈母心,會不會詢問被遺棄的女兒,結果她眼裡心裡隻有李家。
看來不是所有的母親都當得起“母親”這個身份。
“本王從不乾涉朝政。”明庭冷漠地拒絕了李阮秋,“皇兄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聽皇兄的。”
見明庭甩手不管,李阮秋伸手想去抓他的袍子。
“皇上最疼王爺了,隻要王爺開口,他不會不答應的!王爺,看在妾身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兒上,幫幫李家!”
“你這說的什麼話?”明庭後退兩步,一臉驚愕。
“本王身邊一直有寶柱服侍,梳頭穿衣自有專人伺候,吃飯有禦廚,衣服有繡娘,病了有太醫,你什麼時候伺候過本王?!”
“你怎麼不說本王給你王妃的尊榮和寵愛,你反倒恩將仇報,不但換了孩子,還給我下藥?”
李阮秋見下藥的事情曝光,知道沒有回旋的餘地,最後提到了孩子。
“王爺,你我夫妻16年,我好歹為你生了女兒。如果她還活著,知道自己母妃慘死,外家落到這樣的境地,她會怎麼想?”
明庭最討厭被人威脅,還是這種不知悔改的人。
“她怎麼想本王不知道,但是本王算得出,你一定見不著明天的太陽。哼!”
明庭一揮袖,轉身走了。
他今天來主要目的並不是李阮秋,明庭叫人領著自己去了任卓的牢房。
看到躺在稻草上,十分虛弱的任卓,明庭打開牢門走了進去。
“父……父王……”
任卓享受了全套審訊,身子吃不消,已經開始發燒。
見到明庭,他努力想爬起來,可受傷的手和腿根本動彈不了,更彆提胸口還有烙傷,隱隱有化膿的趨勢。
“怎麼傷得這麼重?”
明庭皺眉。
任卓這樣子根本到不了夏穀河,說不定流放路上走兩天人就沒了,那怎麼行!
畢竟任卓在原世界計殺了董太後和信王,這個仇他得替原主報。
明庭蹲下來喂了任卓一顆藥,至少保證他能活到流放地。
任卓底子不錯,隻要傷口不繼續潰爛感染,吃了藥肯定能活下來。
流放的路那麼長,死太早真是便宜他了!
明庭還想看任卓和任家相親相愛,看他挖礦伐木呢!
“好好養病。”明庭歎了口氣,裝了一把慈父。
看著明庭的背影消失,舔了舔口腔裡苦澀的藥味,任卓的眼淚一顆顆往下落。
以前任卓覺得父王沒什麼野心,安於享樂,從不過問朝政,也不為王府爭取什麼,是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廢物王爺。
可現在看到父王一臉難過和不舍,還喂自己吃藥,任卓一下子覺得,明庭是世上最好的父親。
換成其他人,疼了多年的兒子是假的,肯定會暴跳如雷,恨不得殺了對方解恨,哪裡會來探視?
他甚至認為流放也是明庭求了宣帝之後的結果。
否則以為皇伯父對父王的寵愛,怎麼會讓弟弟受這樣的委屈。
“父王,兒子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任卓很後悔,要是能重新回到12歲生日,他一定會想辦法殺了任家人滅口,再好好孝順父王,當一個讓他驕傲的世子。
聽到身後傳來的道歉,明庭覺得十分好笑。
道歉有什麼用!
要是明庭真的救了他,等哪天發生利益衝突,男主肯定會毫不猶豫地捅刀!
任卓自始至終在乎的人隻有自己。
“寶柱,你說得對,這地方陰氣重,晦氣得很。本王回去後要用柚子葉泡水,好好洗一洗!”
宣帝知道明庭這回沒有耳根子軟,非常滿意弟弟的表現,晚上獎了他一個大肘子。
“你喂任卓吃的什麼?”
宣帝邊吃飯邊問道。
“自己搓的藥丸,不知道效果如何,讓他先試試。”
明庭滿不在乎地說道。
“皇兄,我現在明白了,還是自己有本事才靠得住。”
“我要是早點兒學習醫術,說不定李阮秋剛下藥就被我發現了,也不會落得現在這樣。”
“所以我要發憤圖強,現在學習也不晚。等我學會了,還要教小姝和嬌嬌,免得她們以後被害了。”
宣帝這才明白,難怪明庭找了很多醫書,還往太醫院跑,原來是這個原因?
我愚蠢的、不知上進的、好吃懶做的弟弟,居然受李阮秋的刺激,打算學醫?
宣帝想了想,也能理解明庭的想法。
辛辛苦苦養了14年的兒子是假的,還被枕邊人下藥,換誰能接受?
而且弟弟上進是好事,學點兒東西能轉移注意力,忘記那些糟心的過去,這是一種很好的排解辦法。
至於弟弟會不會成功?
宣帝沒做指望。
要是明庭能隨便學一學就成為醫學大家,那太醫禦醫們豈不是得買塊豆腐撞死?!
學醫需要天賦,他弟弟除了在吃上麵有天賦,彆的……暫時沒發現!
信王府換子案轟動了京城,成了最近百姓們熱議的話題。
不少人覺得信王可憐,一把年紀,生的兒子不是自己的,還被下了藥,連個傳香火的人都沒有。
可憐呐——
聽到這話,明庭一臉吃驚。
你們這些家庭年收入不到十兩銀子的小老百姓,居然同情我這個食邑千戶,大梁國親王,皇上唯一的弟弟?!
果然,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啊!其實本王的日子過得好得很呢!
明庭一揮手,給封地免租年。
結果,議論的人更多。
大家說信王這樣好的人,為什麼會遇到李阮秋這種毒婦?
瞧瞧,沒了兒子的信王開始自暴自棄!
這哪裡是免租?分明是偌大的家業沒了傳人,信王徹底心灰意冷了。
“哈哈哈!”明庭跟宣帝說起這事兒的時候,淚花子都笑了出來。
“小庭,心裡難過彆強顏歡笑。”
宣帝安慰著弟弟。
任卓被爆出來不是信王親子,朝中大臣懵了。
原定太子是假的,皇上沒有繼承人,怎麼辦?
最近宣帝被各種折子鬨得焦頭爛額。
有人勸他廣納後宮,有人勸他從皇族旁支過繼,甚至還有人提到了被圈禁的王爺。
二王爺和五王爺被圈禁在京城,兩人哪兒都不能去,天天在家生孩子,一家二十個孩子,小宅院都快住不下了。
看到這樣的折子,宣帝氣得砸了好幾個杯子。
老二和老五是他的死敵!要是讓死敵的兒子當太子,他們還不知道怎麼笑話宣帝。
所以,宣帝以為明庭跟自己一樣,內裡一肚子苦水,表麵還要故作鎮定。
“皇兄,我不傷心,我是真的覺得有趣。”明庭有些懵。
“我真的不在意有沒有兒子。”
“朕明白朕懂你!”
宣帝拍了拍明庭的手,越發覺得他們是難兄難弟,倒黴到家了。
“你不是喜歡京郊的溫泉彆苑麼,朕賜給你好不好?食邑再給你加兩千,怎麼樣?”
“最近新進貢了一批南珠,有鵪鶉蛋大,朕留給你打彈弓,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打彈弓嗎!”
在宣帝看來,那些人哪裡是議論信王無子,分明是嘲笑他這個皇帝!
乾脆,他大筆一揮,把兩個侄女封為公主。
沒兒子怎麼了?弟弟的女兒朕照樣疼!
明庭去了一趟太和殿,原本是想跟宣帝分享笑話,結果莫名其妙就這麼滿載而歸了。
走的時候,他想起一件事情。
“皇兄,我昨天夢見有一條金龍盤在太和殿上,應該是吉兆。”
等到晚上,棠梨宮傳來喜訊,一位才人懷了身孕。
“父皇說的沒錯,小庭果然旺朕!”
宣帝哈哈大笑,親自去給董太後報喜,又把明庭誇了一頓。
長子和幼子感情好,董太後自然高興。
人老了,見不得兄弟相殘,兩個兒子能和睦相處,她即刻閉眼去見先帝也值得。
聽董太後這麼說,明庭哪裡肯答應。
“母後難道舍得下兒臣?安壽和福壽得母後細心教導,還沒報答您,您沒見著小孫孫,怎麼能有這樣的念頭?”
明庭雙手合十,嘴裡念叨著:
剛才母後隻是隨便說說,菩薩切莫當真,要是有什麼不好,用我的陽壽來抵消。
看到傻乎乎的弟弟,宣帝眼眶微微濕潤。
作為君王,雖然高處不勝寒,可身邊有母後有弟弟,如今叫他頭疼的子嗣問題也得到了解決,宣帝沒什麼不滿意的。
如果,才人能生下皇子,那便更好了!
新冊封的安壽公主大家都知道,是信王獨女安壽郡主。
福壽公主是誰?
很快,福壽公主的身份被公布,她是信王府換子案中,被偷走的小郡主。
郡主命大,被好心的鐵匠夫婦撫養長大,又遇到了微服私訪的皇帝和王爺,如今被太後養在身邊。
至於養大福壽公主的夫妻,宣帝封了簡大郎五品縣男,食邑300戶,張二娘也有誥命,食邑200戶。
這樣的恩寵,與其說是賞賜福壽公主的養父母,不如說宣帝換了另一種方式疼愛弟弟。
先前人們還在議論信王可憐,沒兒子斷了香火。
現在皇帝用實際行動來告訴大家,朕的弟弟是最好的,不需要你們說道四!
這樣的寵信和愛護,叫不少人嫉妒得眼珠子發紅。
不是說皇家無真情嗎?怎麼在宣帝和信王身上這一條行不通了?
“謝謝皇上,謝謝王爺!”
簡府裡,雙手捧著聖旨簡大郎夫妻激動得熱淚盈眶。
兩人萬萬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好事。
“爹娘,這是我父王挑的人,專門伺候你們的。”
跟在杏花村相比,簡靜姝如今變化很大,可她一聲爹娘,立刻拉進了他們的關係。
霍天嬌和明庭今天也來了。
霍天嬌給簡家夫妻準備了禮物,感謝他們救下姐姐。
明庭依舊沒什麼架子,拉著簡大郎到一邊。
“大郎,你還打鐵嗎?我有個小玩意兒,我們一起琢磨琢磨?”
明庭挑眉。
像簡大郎這種平時勞動慣了的人,還真是閒不下來。
可他又怕出去打鐵給女兒丟臉,隻是每天在家裡敲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