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男人(2 / 2)

趙木匠說:“那年輕人底子好,這口淤血吐出來,命就算是保住了。但也隻是保住了命,日後能不能徹底恢複,還得精細調養著,再看他的造化。”

言外之意便是大抵會成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廢人。

他問樊長玉:“你可知他是哪裡人?家中可還有親眷?”

樊長玉想起從男人那兒問出的身世,又跟個遭災老農一樣坐回了門檻上:“他說他從北邊逃難過來的,家裡人都死光了,逃到這裡又遇上了山賊,眼下怕是無處可去。”

趙木匠老兩口對望一眼,張了張嘴,也是相視無言。

救人一時也就罷了,一直養著個病秧子就不是那麼回事了,那人傷勢這般重,且不說藥錢昂貴,多一副碗筷就多一張嘴。

一陣沉默後,趙木匠問她:“你自個兒怎麼想的?”

樊長玉撿了根木棍在地上又畫了兩圈才道:“人在山野雪地裡我都背回來了,總不能現在把人趕走。”

趙大娘替她急:“你爹娘過世了,寧娘又身體不好一直吃著藥,再養一個閒人,你這得多難?”

樊長玉也覺著自己撿了個麻煩回來,但眼下彆無他法,她道:“先讓那人養著傷吧,等他傷好些了,看他自己有什麼打算。”

屋內,被趙木匠施了一套針的男人,剛悠悠轉醒便聽到這番對話,那雙墨玉般的眸子輕輕一轉,朝房門處看去。

暗下來的天幕裡又下起了大雪,被屋內燭火照出一層暖光,瞧著似乎也沒那般冷了。

少女穿一件杏色的舊襖蹲坐在門檻處,手肘撐在膝上,一隻手托著雪腮,一手捏著根小棍在地上胡亂戳戳點點,秀致的眉輕輕攏起,似乎做了個什麼為難的決定。

那對老夫妻在歎氣。

男人的視線在那女子臉上停駐了片刻,收回目光後,緩緩合上眼,強行壓住了湧上喉間的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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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回去,樊長玉趁胞妹熟睡後找出了藏在房梁上的木匣子。

打開匣子,裡邊是幾張戳著大印的地契和一把銅板。

地契是爹娘過世後留下的,銅板是樊長玉殺豬自個兒掙的。

說起來,她家原本也還算殷實,眼下日子過得這般緊巴巴,源於她爹年前花了大筆銀子置辦豬棚。

她爹是鎮上有名的屠戶,覺著老是從豬販子手裡買豬不劃算,打算在鄉下自己弄個豬棚,雇人幫忙養豬。哪想到豬棚還沒蓋起來,他們夫妻倆就雙雙出事了。

辦喪事幾乎花光了家中所有能拿得出的銀錢,沒了進項,樊長玉不得已才出去殺豬維持生計。

她倒也不是沒想過變賣幾畝田地應急,但本朝律法,父母亡故,若無父母生前契書字據,家中女兒不可分得家產。亡者若膝下無子,家產則歸雙親手足。

樊長玉是個女兒家,過戶不了爹娘留下的房地,也沒法抵押變賣換銀子。

她大伯是個賭鬼,在外邊欠了一屁股賭債,一心想拿了她家的房地去還賭債,時不時又來鬨一次,逼她交出房屋地契。

樊長玉自是不肯,且不說那宅子是她和爹娘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裡邊的一草一木她都是有感情的,要是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了,她帶著胞妹流落街頭麼?

怕胞妹年幼,被人哄騙說漏了嘴,樊長玉藏地契的地方才連胞妹都沒告訴。

她把匣子裡的銅板倒出來數了數,一共是三百七十文,都是她這些日子殺豬,刨去日常開銷後存下來的一點錢。

其實就算不收留那男子,她家中也快揭不開鍋了。

靠著幫人殺豬賺錢不是長久之計,臘月裡不少人家殺過年豬,生意才好罷了,到了年後,幾乎就沒什麼生意了,樊長玉盤算著還是得把家裡的豬肉鋪子重新開起來。

她在心裡算了一筆賬,臘月裡的活豬十五文一斤,買一頭八十斤的豬本錢得花一貫兩百文。

殺完後約莫還有六十斤肉,全按鮮肉價賣,一斤三十文,一頭豬能淨賺六百文。

若是再把豬頭和豬下水鹵一鹵,當鹵菜賣,價格隻會更往上走。

年節裡家家戶戶都少不得待客,但普通人家家中調味料卻少有齊全的,做不出什麼像樣的好菜,大多都會去街上買些熟食,鹵肉在這時節裡,頗有市場。

想法是好的,難的是她眼下連買一頭豬的銀子都拿不出。

樊長玉幽幽歎了口氣,把銅板收進袖袋裡,隻將地契裝進匣子裡放回了房梁上。

得想想法子,先湊出買一頭豬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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