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2 / 2)

底下的官員們原本一個個苦大仇深,聽得他這話,喜上眉梢,卻還是按捺住喜色,規規矩矩作揖後才陸續離去。

隻有鄭文常一直緊皺著個眉頭。

滿屋子的人都走光了,獨留他還杵在原地。

賀敬元從書案後起身,見他還站在那裡,不免問:“怎不歸家?”

鄭文常憂心道:“大人,魏宣既點指明要咱們薊州府三日內湊齊十萬石米糧,三日後若拿不出,可如何是好?”

賀敬元道:“我不是讓你去查那姓趙的商賈了麼?”

鄭文常沒說話,那商賈一早就在買糧,就算查到了,糧食若賣去了彆處,也是遠水接不了近渴。

賀敬元忽而頓住腳步,看向自己跟前的年輕人,目光溫和而有力:“你想讓我跟魏宣一樣,讓底下的人去百姓手中搶糧食?”

鄭文常忙道不敢,隻是麵上仍有些猶豫:“那……魏家那邊您如何交代?”

賀敬元道:“總有法子,但這法子不是拿刀逼在百姓脖子上。文常,朝臣仕子罵我們是什麼黨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自己心裡清楚,這官是為大胤百姓當的。”

鄭文常羞愧頷首:“下官受教了。”

賀敬元並不再多言。

屋外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他走出書房,想的卻是他在得知崇州戰事失利後送去京城的東西,魏嚴當已看到了。

京城的調令在魏宣發難前送來,那麼魏宣便不足為懼。

魏宣如今急著征糧,大抵也是怕被魏嚴責罰,這才急功近利想做出點成就來。

西北無人,魏嚴能用的僅剩一個他,他冒險用那法子換那兩姐妹一條生路,約莫是能成的。

他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聽到遠處街巷傳來的鞭炮炸響聲,賀敬元眼底露出些許複雜和悵然的情緒來:“逢年過節,總得給那邊的人燒些供奉才是。有位故人,再無人會記得給他燒錢紙了,我無顏見他,文常,你隨我去城外走一趟,替我給故人燒些錢紙。”

鄭文常應是。

一輛馬車駛出薊州主城,在一處山坡停下。

山風呼號,賀敬元親自點了香,向著北方拜了三拜後,插入土裡,隨後回避,隻讓鄭文常把冥幣都燒在了那裡。

風卷起火舌,那一摞沒來得及燒儘的冥紙也被吹得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落雪裡混雜著白色的冥紙,無端顯出幾分淒清慘淡來。

鄭文常燒完供奉走下矮坡時,見賀敬元背對著矮坡,神色有些淒然。

回程時,他忍不住道:“大人素來寬厚,為何說無顏見故人?”

賀敬元閉目坐在馬車上,似在小憩,聞言隻答:“時局之下,終有不得已而為之之事。”

-

臨安鎮。

被踩化的雪地上覆著被水泡爛的冥紙。

風刮得大時,還有不少冥紙被吹飛起來。

化了雪的路不好走,一片泥濘,樊長玉抱著長寧走在田埂上,謝征麵無表情拎著她裝了滿滿一筐香蠟紙燭的竹籃跟在後邊。

鎮上的傳統,除夕這天得去故去的親人墳前上香燃燭燒紙錢。

樊長玉爹娘就葬在鎮外一處風水極好的山上。

因為是新墳,墳前幾乎沒有雜草,到了地方樊長玉就把長寧放了下來。

爹娘故去已近兩月,長寧看到那兩個墳包,葡萄眼裡還是瞬間就轉起了淚花花:“爹爹,娘親……”

樊長玉摸摸胞妹的頭,哄道:“彆哭,大過年的,得高興些,爹娘看到我們了,在天上才放心。”

小長寧努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

樊長玉點上香和燭後,讓長寧在墳前叩頭,自己則把竹籃裡的冥紙拿出來燒在了一個專門裝紙灰的鐵盆裡。

長寧磕完頭後,也蹲過去跟樊長玉一起燒紙錢,見謝征站在一旁,把自己手上的冥紙分了好大一挪給謝征:“姐夫燒紙!”

謝征稍作猶豫,也拿起冥紙燒了起來,紙灰味兒有些嗆人,升起的煙熏得長寧睜不開眼,隻能先躲一邊去了。

火盆旁便隻剩樊長玉和謝征。

謝征注意到她把籃子裡的冥幣分成了四份,問了句:“還有兩份是給誰的?”

樊長玉說:“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從前都是我爹娘給他們燒供奉,現在爹娘也去了,索性就一起燒給他們了。”

謝征不動聲色擰了擰眉,她母親連自己原本姓氏都不知道,還能知曉自己爹娘的生辰八字?

他愈發覺著她母親的牌位上,是特意掩去了姓氏的。

至於為何她爹沒掩去姓氏,要麼樊姓並非她爹原本的姓氏,要麼……她爹從前用的就是另一個姓氏。

心中雖有了懷疑,但他絲毫沒有想問她祖父姓氏的意思。

他已經能猜到結果,問了,她也是三不知。

樊長玉見他沉默,以為他是想起他過世的爹娘了,大方道:“家中還有多的冥紙,回頭你給你爹娘也燒些吧。”

謝征修長的指尖撚著一張被火舌卷燃的冥幣,眉眼在火光和煙塵裡顯出幾分淡漠:“燒這些東西,當真有用麼?”

這問題樊長玉還真答不上來,她想了想說:“也許有用吧,老人們都說,人在那邊,少不得花錢打點鬼差,不然會受苦的。就算沒用,那也是個念想。”

逢年過節有人燒紙錢,說明這世間還有人記得那死去的人。

謝征沒再出言,隻時不時再給或盆子裡扔一挪冥紙,眼睫半垂著,叫人分辨不出他目光中的意味。

他把冥紙扔的太多,沒燒完堆疊在一起起了濃煙,樊長玉被熏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閉著眼把臉扭做一邊道:“你一次彆放太多。”

她伸手去摸竹籃裡的冥紙,沒摸到冥紙,反而摸到一隻微涼的大手。

樊長玉觸電一般趕緊鬆開,睜開一雙被熏出淚花花的杏眼,又是尷尬又是狼狽:“抱歉。”

手背依然還殘留著那溫熱的觸感,謝征輕抿了一下唇,本欲說“沒事”,抬眸瞧見她眼角噙淚,眼尾發紅的狼狽模樣,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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