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2 / 2)

樊長玉則去廚房找了中午沒喝完的米湯糊糊,先把三人一隼共同完成的春聯貼到了堂屋的門框上,才帶著米湯糊糊出門去貼那副“忍得春生”的對子。

趙家老兩口聽說謝征給他們也寫了對子,出來看樊長玉幫他們貼上的新聯,笑得合不攏嘴。

巷子裡路過的其他鄰居瞧見了,新奇道:“長玉,你夫婿還會寫對子?”

趙大娘一直不願樊長玉因宋硯的事叫人瞧低了去,聽人這麼問起,當即就道:“那可不,那後生也是個會識文斷字的,你瞧瞧這筆字,比街上賣的春聯寫得還好哩!”

在這小地方,識得幾個字便算得上是個本事人,不說考上秀才,單是考上童生,說親時姿態就得比旁人高上一大截。

那婦人看了連連點頭:“比起往年宋硯給大家寫的春聯也不差,還是長玉會挑夫婿!”

她說著衝樊長玉笑道:“讓你夫婿也給嬸子寫一副成不?”

從前一到新年,宋硯就會去集市上支個攤給人寫春聯補貼家用,巷子裡的鄰居找他寫,他一概不收錢,大家自帶寫對聯的紅紙就行,不過大家找他幫忙寫對聯,大多都還會送上一點東西以示心意。

今年宋硯一家搬走了,找人寫春聯還得花個十幾文,買現成的也不便宜,巷子裡大多人家家中都沒備春聯。

樊長玉想了想謝征的臭脾氣,婉拒道:“對不住嬸子,家裡沒備多的春聯紙了。”

那婦人直接道:“嬸子家中往年買的春聯紙還有哩!”

謝征不知何時出現在大門口,婦人見了他,笑問:“長玉相公,你得空幫嬸子寫副春聯不?”

“長玉相公”是個什麼鬼稱呼?

樊長玉生怕他那張利嘴說出什麼刻薄話來,正想再次替他拒絕,卻聽他道:“您把紙拿來。”

樊長玉有些錯愣,那婦人得了謝征這話卻極為高興,轉頭就往家走:“你等著啊,嬸子這就回家拿紙去!”

仿佛生怕謝征下一刻就反悔。

樊長玉想著他應下來,八成也是顧慮自己,走進院子後忍不住道:“你要是不願意,不用勉強應下的。”

謝征淡淡抬眸:“我何時說我不願意了?”

樊長玉:“……”

先前是誰說不作不稱心意的畫的?

行吧,那是作畫,寫幾個字不妨事,是她想太多了。

很快那嬸子就拿著紅紙上門來了,不過來的不止她一人,還跟著好幾個同樣拿著紅紙的婦人和婆子。

見了樊長玉無一不是笑嗬嗬道:“聽說長玉你夫婿在給人寫春聯,大娘家中今年也還沒寫春聯呢,就厚著臉皮一起過來了。”

都知道筆墨紙硯金貴,她們自然也不是空著手來的,家中磨了豆腐的帶了一碗豆腐過來,自己做了米花糖的包了幾塊米花糖,進門就遞給長寧,讓她當零嘴吃。

樊長玉看著拿東西上門的人,拒絕也不是,替謝征應聲也不是,隻能看向了謝征。

他已把放在南屋的筆墨硯台拿到了堂屋來,接收到樊長玉的眼神,淡聲說了句:“各位嬸子先坐。”

這便是應下的意思了,樊長玉就讓眾人先坐到火塘子旁烤火。

謝征寫春聯並不是直接寫,而是會先問一兩句對方想要什麼寓意的春聯,再落筆。

流風回雪間,他執筆的姿態從容而沉靜。

住在巷尾的一個老婆婆去寫對聯時,大抵是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想要的對子,話音訥訥的,帶著方音,說的又瑣碎。

謝征麵上卻沒有半點不耐之色,為了聽清老人家說的什麼,還會微低下頭側耳細聽。

樊長玉坐在火塘子旁,瞧見這一幕還有些驚訝,印象中他脾氣一直不太好,人又傲氣,倒是沒想到他還有這樣溫雅的一麵。

寫完對子後,他給老婆婆念了一遍,又解釋了其中含義,老婆婆不住地點頭,笑得臉上褶子都綻開了。

樊長玉單手撐著下顎看著那邊,不知怎地也跟著笑了起來。

謝征忽而抬眸看來,跟她一雙笑眼對了個正著。

樊長玉心口忽而一跳,臉上的笑意也跟著一僵,默默轉過頭烤火。

聽說謝征也幫忙寫對子後,一傳十十傳百,大半個巷子的鄰居都來找他幫忙寫,一直快到傍晚才無人再來叩門,幫寫對子彆人送的各類吃食零嘴也堆了滿滿一桌子。

樊長玉見謝征在火塘子旁坐下時,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揉手腕,揶揄道:“手酸是吧?”

謝征隻答:“還好。”

樊長玉在心裡輕哼一聲,這人就是嘴硬。

眼瞧著天快黑了,她把大紅燈籠也點上,打算掛到院子裡。

往年掛燈籠這活兒都是她爹來乾的,樊長玉沒甚經驗,找的竹篙短了,沒掛上去,喚長寧:“寧娘,幫我搬個凳子出來。”

長寧正拿著一塊米花糖坐在門口吃,她吃一點,就扳碎一點撒到腳邊,讓海東青也啄著吃。

聽到樊長玉的話,扭頭就衝屋內喊:“姐夫,幫阿姐搬個凳子掛燈籠。”

樊長玉正想說這小孩越來越會指使人了,就見謝征已從屋內走了出來。

他手上沒拿凳子,走近後再自然不過地接過了樊長玉手上的竹篙,掌心淺淺擦過她手背,一如他之前在鬆林教她破招時那般,隻不過這次他身上清新冷冽的氣息裡,多了股陳皮糖的淡淡香味。

“掛好了。”他把燈籠掛到屋簷下後退開一步,那股陳皮糖的味道也遠了。

樊長玉渾身不自在,乾巴巴擠出一句“謝謝”。

晚飯有中午沒吃完的燉豬蹄,還有鄰居們來寫對聯送的自家做的拿手年菜,樊長玉挑著熱了幾個菜,又在火塘子上方支起一口小鍋,切了鮮肉片、豆腐冬筍,再擺上一碟鹵下水,往切好的嫩豬肝裡打上一個雞蛋,攪勻了現場涮著吃。

這是她在溢香樓幫忙做鹵肉那幾天,看到樓裡的食客經常點的鍋子。

她好奇問過這是什麼,李大廚說這是俞掌櫃自創的菜式,彆的酒樓也有,但味道遠不及溢香樓。

除夕、元日這兩天溢香樓也打烊,那位俞掌櫃送了好幾塊煮鍋子的凝固紅油塊給她,讓她拿回家過年吃。

樊長玉不知那凝固的紅油塊是怎麼做的,裡邊還有花椒、香葉、八角各種佐料,在水裡煮開後變成一鍋紅亮亮的湯汁,涮肉吃味道比自己上次煮的毛血旺還好。

就是吃著有些辣,長寧又饞又怕辣,吃到後邊嘴都腫了一圈。

樊長玉也覺著這鍋子味道恁霸道,辣得受不住,去取了一壇清酒來,都給謝征倒上一杯了,才想起他身上有傷。

樊長玉把他跟前的杯子拿回來放到自己跟前:“我忘了,你身上有傷不能喝。”

謝征聞到酒味就知道這酒不烈,說:“清酒不妨事。”

樊長玉才不理他,給他倒了一杯溫茶:“大夫說了你傷好前不能沾酒。”

長寧眼巴巴看著樊長玉跟前的杯子:“寧娘也要。”

樊長玉給她也倒了一杯溫茶:“小孩子不能喝酒,跟你姐夫一起喝茶水。”

謝征:“……”

那鍋子實在是辣,偏偏又讓人上癮,樊長玉吃到後麵,幾乎是把清酒當水喝。

唇上火辣辣疼,她還想倒清酒時,才發現一壇酒不知不覺被自己喝去了大半。

樊長玉有些傻眼:“我怎麼喝了這麼多……”

隨即又安慰自己:“沒事,這酒應當不醉人的。”

她臉上已有些泛紅,但謝征和長寧吃這鍋子,也被辣得臉上泛紅。

謝征不清楚她酒量,看她喝得豪邁,以為她酒量不錯,到此時也不知她臉上的紅到底是被辣的還是醉的,亦或是兩者都有。

他把茶壺推向她那邊:“你喝點茶解酒。”

樊長玉這會兒腦子有點遲鈍,想了半天才得出一個結論,他好像是在笑話自己酒量淺?

她固執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虎著臉道:“我酒量好著呢!我爹能喝一壇燒刀子,我能喝半壇,這點清酒算什麼!”

謝征眼睜睜看著她把那杯清酒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後一雙杏眸越睜越小,最後腦袋一點趴矮幾上睡著了。

謝征:“……”

那小孩也是個吃飽了就犯困的性子,抱著她姐姐給的壓歲紅封呼吸早就綿長了。

這除夕夜守歲,竟隻剩謝征一人還醒著。

簷下的燈籠將紛紛揚揚的落雪灑上一層暖光,遠處的街巷裡傳來誰家燃放爆竹的聲響。

謝征看向趴在矮桌上睡得正香的女子,她映著火光的半張臉紅撲撲的,光是看著便讓人覺著,指尖觸上去的溫度應當極暖,也極軟。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移開目光,拿過桌上的酒壇子,給自己倒上一杯,一腿半曲,一隻手擱在膝頭,姿態閒散,執杯淺飲一口,望向門外的雪景。

可能是離火塘子近,也可能是簷下的燈光淺暖,這一刻他心底前所未有地寧靜。

錦州之戰後的第十六年,他終於又知曉,原來年是這樣過的。

半壇酒水叫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下了肚,他眼底依然不見半分醉意。

子時,鎮上煙花炸響,他看向矮桌那頭聽到聲響隻發出一聲夢囈又沉沉睡過去的女子,淺聲說了句:“新年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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