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淺淺一皺眉,把腦袋垂得隻能看見自己腳尖的兩人便已在在他目光下不住地打顫了,那青袍男子不知是不是年歲尚輕的緣故,整個人幾乎抖得跟篩糠一般。
謝征知道自己在朝野間可沒個善名,普通文官尚懼他,這還入仕的一舉人,怕他也是人之常情,反正樊長玉並未留用,當著這二人的麵,謝征便也沒追問其緣由,隻吩咐謝五:“那便好生將人送出府去。”
謝五等謝征徹底走過後,才帶著二人繼續出府,但那青袍舉人,似被自家王爺嚇得走不動道了,麵色也蠟白,整個人跟死過一次了似的。
謝五知道因著扳倒李太傅一案,天下仕子對自家主子都頗有成見,但王爺方才不就過問了兩句,便將這位舉人嚇成這樣,謝五心中有些不快,語氣也冷了幾分:“王爺賞罰分明,便是大將軍並未留用宋舉人,宋舉人也不必如此驚懼。”
宋硯呐呐應是,再次抬腳往外走時,一雙腿卻還是軟得跟麵條似的。
錯不了,那個聲音,就是當年樊長玉招贅的那夫婿。
那一年新春燈會上,他那句“北雁南飛,遍地鳳凰難下足”,讓宋硯記了數載,他不會認錯那個聲線。
再想到去年樊長玉同攝政王訂婚時,民間就傳出的,攝政王便是她曾經招贅的那夫婿的傳聞,宋硯整個人可以說是麵如土色。
這種突然席卷了他的惶恐,比得知自己今日要見的達官顯貴是樊長玉時更為劇烈。
坊間都傳攝政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手上沾染的人命,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他府上的私牢裡,各種酷刑更是數不勝數,在詔獄用儘了酷刑都撬不開嘴的犯人,在他的私牢裡,不到半日就能把什麼都招供出來。
雨後初晴的日頭並不烈,宋硯和吳廣坤走出進奏院大門,步下台階時,他隻覺整個人都有些頭暈目眩,抬眼往天上看了一眼,那太陽似乎變成了個火圈直直照進他眼底,邊上的吳廣坤還在抱怨問他是不是從前得罪過大將軍,宋硯隻覺眼前一黑,便徹底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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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去內院尋樊長玉,二人還沒說上幾句話,謝五便匆匆回來稟報,說前來應西席一職的那位舉人在進奏院門口暈過去了。
樊長玉聞言不由皺了皺眉,她也沒過分為難宋硯,他怎地出了進奏院還暈了?
謝征見她神色有異,問:“怎麼回事?”
樊長玉如實道:“吳夫子引薦的那人是宋硯。”
謝征看著樊長玉,顯然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這是哪號人物。
樊長玉隻得換了個說法:“在清平縣時跟我定過親的那書生。”
謝征臉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沉了一個度,鳳目冷冽異常:“他來你這裡求門路?”
樊長玉說:“給長寧尋夫子一事可大可小,我怕叫人知曉是我們府上要請夫子,被安排些彆有用心的人前來,便讓吳夫子先莫對外聲張,有合適的人選可直接帶來我瞧瞧,誰知竟碰上了宋硯。”
謝征淺淺“嗯”了一聲,難辨其情緒。
長寧在謝征過來時,便去找謝七,幫著一起收拾樊長玉從前住的那間屋子了,樊長玉給了前來稟報的謝五一個眼神,謝五退下後,她才對謝征道:“你瞧著似不太高興?”
謝征給自己沏了杯茶,神色淡淡的,隻說:“沒有。”
樊長玉神色變得有幾分微妙,她看著謝征:“謝九衡,你總不能到現在還吃宋硯的醋吧?”
謝征眼皮一撩,薄唇吐出兩字:“笑話。”
樊長玉便點頭:“也是,論才學,你經天緯地,學富五車,他除了頭回參加個鄉試便中了個舉人,便也沒什麼好稱道的了,如今會試更是考了兩次皆落榜,落魄成了這副模樣,你若同他比,那可真是自降身份。”
原本樊長玉還有幾分順著他的話往下哄的意味,說到後麵,倒是真有幾分感慨了:“那時候我知你是個能識文斷字的,還說等你將來當了大官,朝堂上若碰見宋硯,替我打壓打壓他出出氣,不過才過兩三載光陰,從前天塌一般的事,在如今看來也不過是這一路走來的一道淺坑罷了。宋硯也還哪用你我去打壓?這宦海仕途,隨便跌上一跤,便能要了他半條命。”
她語氣清淺平淡,似當真放下了從前所有,謝征心底那點毛剌和晦暗便也叫她這番言語徹底撫平了去。
他微微側目,半邊身子都浸在暖融融的春光裡,愈顯麵容白皙,眉眼沾了一圈暖陽似也柔和了許多,蟒袍上的金線繡紋被照出一片浮動的金輝,長指間捏著枚天青色的瓷杯,裡邊還殘存著半盞淡蜜色的茶水,指尖被這麼一襯,便也如白玉一般,道不出的閒散恣意。
他說:“東西都收拾好了麼,我接你回家。”
樊長玉便笑:“隻餘我房裡的藏書和一些細軟了,謝七在收拾,約莫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二人出門時,謝七的確已打包好了樊長玉屋中的一切物件,所有藏書都用專門的書箱裝了起來。
二人帶著長寧回了謝府,用過飯後,樊長玉有些犯困,便帶著長寧一道去午憩。
謝征進書房處理政務時,見裝著樊長玉藏書的幾個書箱堆在地上,怕底下人不知她看書習慣,將藏書放錯了位置,不便她日後拿找,親自替她一一放到騰出的半壁書架上。
樊長玉看的兵書,基本上都是謝征替她選的,從簡到繁,全都做了批注。
因此拿到一冊不是自己替她選的兵書時,謝征不由多看了兩眼,著手一翻,裡邊也做了極為詳細的批注,可那清雅潤澤的字跡,卻並非出自他手。
謝征麵上一絲情緒也無,隻眸色突然冷沉得厲害,他坐到書案後方,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將那冊兵書一頁一頁,從頭到尾地細致看了一遍,連其中的任何一字注解都沒放過。
翻完後,才不動聲色地命人去傳謝五。
謝五一進書房,看到擺在案上的那冊眼熟的兵書時,隻怔了一瞬,便覺著頭皮都快炸開。
這冊兵書是當年鄭文常還給樊長玉的,其中的批注,皆為李太傅之孫李懷安所注!
“這冊兵書,是何人給她的?”謝征坐於書案之後,嗓音乍聽之下很是平靜,可正是平靜,才越讓謝五渾身發毛。
他舔了下嘴皮,在撒謊和如實交代間隻猶豫了一息,便選擇了如實交代。大將軍同李懷安本沒什麼,若是因自己的故意隱瞞讓主子誤會了,那他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道:“是……是當年還在崇州戰場上,大將軍升了驍騎都尉,李太傅之孫送與大將軍的升遷賀禮。”
謝征麵色如常,隻翻閱著那冊兵書的手骨指節似微凸了幾分,一種莫名的壓迫自他身上蔓延開來,讓謝五覺著這書房的空氣都變稀薄了。
怕謝征誤會,他又趕緊找補:“大將軍收到書,便賞與底下的將士們了,隻後來鄭將軍在進奏院向大將軍借兵書看,將此書一並還了回來。”
謝征仍是沒作聲。
過了許久,謝五隻覺自己額角都墜下一滴冷汗時,才終於聽得謝征一句:“下去吧。”
謝五稍鬆了一口氣,以為此事在謝征這裡算是揭過了。
當晚樊長玉卻嘗到了苦頭。
兩人都是習武之人,精力旺盛在所難免,但大多時候樊長玉都是能奉陪到底的,經常是鬨到大半夜,二人酣暢淋漓沐浴後,她再被謝征撈進懷中沉沉睡去。
謝征在那方麵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一如他練武、行兵打仗,做得總是比說得狠,將她鉗製得死死的,進攻沉且重。
這一晚樊長玉已筋疲力儘,他卻仿佛仍不得饜足,還總在她迷亂得無法思考之際,問她兵法上的問題,樊長玉哪裡答得出來,他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繼續懲罰她。
到最後,樊長玉破碎的嗓音裡都已帶上了極致點的哭腔:“謝征,謝九衡,你夠了!”
謝征微微垂首看她,汗濕的碎發淩亂覆在眼前,目光幽深且黑沉,頸下微凸的喉結,一下一下地滑動,吞咽著他自己才知曉的情緒。
低下頭去親吻她已腫的紅唇時,冷醇的嗓音裡隻有惡狼一樣無止儘的貪婪,啞聲說:“不夠!”
遠遠不夠。
再怎麼都不夠!
若世間真有法子,他大抵真會忍不住將她的骨髓都吸乾,來滿足心底這份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