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齊旻篇 (不喜勿訂)……(1 / 2)

(一)

齊旻還是東宮那個無憂無慮的皇長孫時,每日所思不過如何完成父王留下的課業,所愁也隻是怎麼在母妃那裡撒個嬌,才能多玩一會兒蹴鞠。

錦州城破,父王身死的戰報傳回京時,便徹底擊垮了東宮表麵維持的那份安穩。

父王死了,他很難過,但母妃難過的原因似乎比他深沉得多。

東宮總是在陸陸續續地死人。

父王的客卿們常秘密來東宮同母妃商議什麼要事,每每送走那些人後,母妃看他的眼神都愈發凝重。

他尚年幼,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但夜裡母妃守著他,時常整晚整晚地睡不著。

便是淺寐著了,他偶爾翻身的動靜便能驚醒他母妃,她總是抱他抱得很緊,口中喃喃念著什麼“一定會讓他活下去的”,不經意間便已淚流滿麵。

那年他不過也才四五歲,以為母妃是傷心父王的死,輕拍著母妃的肩,說自己長大了會保護她,母妃卻抱著他哭得更厲害。

直到東宮那場大火來臨,他才明白母妃所謀劃的一切。

遠處宮殿燃燒的火光映紅了他的眼,而他被母妃親自摁進了炭盆裡,炭火的溫度燒得他骨隙都痙.攣著疼,他哭嚎到嗓子裡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母妃在他耳邊哭著說“一定要活下去”,可他當時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是:太疼了,活著太疼了,不如讓他死了吧。

他痛到幾欲昏闕,臉上熾熱的溫度似乎鑽進了腦仁兒裡,燙得他腦髓都跟著炙疼。

父王留下的影衛抱著他往安全的地方撤時,他趴在對方肩頭,看著母妃推倒了炭盆,火舌很快燎燃了垂絲桌布,他母妃還端起燭台點燃了這主殿內掛了層層疊疊的帷幔。

火光慢慢吞噬了整座宮殿,他已痛到發不出聲音了,隻下意識地朝著母妃伸出手,想救母妃,但母妃隻是在火光裡溫柔地朝著他笑,隔得太遠他聽不見母妃在說什麼了,依稀從嘴型辨出她說的是“活下去”。

(二)

再次醒來是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他還是好疼,渾身都疼,特彆是臉和腦袋,仿佛是有炙火在皮下燒一般,痛得他恨不能碰柱碰個頭破血流,眼前視物都不甚清晰。

他意識並不清醒,隻下意識孱弱地喚“母妃”。

但這次沒有那個溫暖的懷抱,也沒有那隻溫柔的手來撫慰他了。

在嘈雜而陌生的諸多聲音裡,他聽見有人帶著哭腔說:“可憐的淮哥兒,王妃已經沒了啊……”

後來那些人都走了,隻剩一人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低聲同他說:“殿下,奴婢蘭氏,原是太子妃娘娘身邊的人,太子妃娘娘把您托付給了奴婢的。從今往後,您的母妃不是太子妃娘娘,是長信王妃,在這長信王府,您除了奴婢,誰都不要信,奴婢會護著您的。”

他還是疼,眼角滾落岩漿一樣的液體,滑進了兩鬢,水澤劃過的地方,燙得他麵皮火辣辣的更疼。

他聽見那個聲音繼續輕柔地同他說:“彆哭。”

齊旻也不知道自己是疼哭的,還是想起母妃已死在了大火裡,難過哭的,他隻覺得好疼,好疼好疼,從裡到外都疼……

握著他的那隻手也溫暖,但一點都不像母妃的手。

從此以後,他不僅沒有父王,也沒有母妃了。

(三)

燙傷加上最後的記憶裡母妃葬身火海的緣故,齊旻雙眼能視物後,變得極為怕火。

夜裡屋內點燈燭他都會歇斯底裡尖叫,摔打身邊一切能摔的東西。

從此他的院落裡,一入夜便是漆黑一片,下人們怕驚擾了他,走路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他住的地方仿佛成了一座死宅。

一切熾熱的東西都能引發他的恐懼,飯食湯藥他隻喝冷的,甚至洗漱沐浴的水,也一定要是冷的。

他寧可凍出一身風寒,也不敢再接觸任何溫熱的物件。

在失去母妃後的不知第幾個日夜裡,他變成了母妃當初在東宮的樣子,夜不能寐,屋外刮風的動靜都能驚醒他。

他的神經總是時刻緊繃著,甚至一度不敢入睡——怕自己在噩夢裡夢囈說出了什麼。

後來他傷好了些,纏在他身上的那一圈圈白色紗布能解開了,進來送水伺候他洗漱的婢子,嚇得驚叫一聲打翻了水盆。

年老的嬤嬤進來看發生了什麼事,瞧見他時,也是嚇得腿軟。

最終是蘭姨嗬斥走了那些人,親自打水來服侍他洗漱。

屋裡所有能反光的東西都被收走了,他看不清自己是何模樣,但手臂上留下的燒傷疤痕,坑坑窪窪的一片肉紅色,確實醜陋又惡心。

他的繼母——他“母妃”的妹妹嫁進王府後來看過他一次,也是嚇得門都沒敢進,隻站在門口便變了臉色,聽說回去後幾天都吃不下飯。

他一直都默不作聲,隻在一天蘭姨伺候他洗漱後,忘了及時收走臉盆時,借著盆裡的水照了一眼自己的樣子。

水光照得不是很清晰,但他還是嚇得一腳踹翻了銅盆。

他太久沒說話,嗓子裡隻能發出沙啞又刺耳的尖叫聲。

那不是他,他記得自己從前的樣子,父王還請畫師為他和母妃作過畫,他眉目清秀,唇紅齒白,他不是水盆裡那個醜東西的樣子!

蘭姨聞聲進來,抱著他安慰了很久。

但他性情還是越來越陰暗孤戾,喜怒無常,近身伺候的婢子稍露出個驚恐的眼神,便能引得他勃然大怒,下令將那婢子亂棍打死。

他變得敏感,暴躁,易怒,害怕見人,也害怕那些或驚恐或驚訝的目光。

齊旻覺得自己都不是過街老鼠,而是一隻渾身長滿了皮癬,身上的皮毛都快掉光斑駁得令人惡心的病老鼠。

那身燙傷唯一的好處,便是讓長信王夫婦都輕易不再來看他。

繼王妃不知的確是同先王妃姊妹情深,還是看出他雖為長信王“嫡長子”,但已然是個廢人,對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將來都沒威脅,倒是願意給自己攬一身賢名,哪怕不曾再去看他,倒也半點沒短他院子裡的吃穿用度。

蘭姨的夫家是商賈之流,人脈頗廣,很快便給他找到了一名江湖神醫。

神醫說幸好他年歲尚小,那些被燒傷的皮,換掉後,還能長好。

剝皮之痛作為十大酷刑之一,可見其殘酷血腥,他燒傷的範圍極大,不可能一次換完。

他身上那些死皮,陸陸續續用了好幾年才徹底換完。

切膚之痛,唯有親身經曆,才能明白有多痛苦。

手腳在床上被綁得死死的,塞在嘴裡的木塞都被咬到變形。

太疼了。

他無數次地想,就這麼死掉好了,但偏偏又死不掉。

那就報仇吧,這些痛,都是拜他的仇人們所賜,母妃也是為了他才死的,他必須要報仇!

(四)

齊旻那一身燒傷的皮肉徹底換完時,繼王妃的兒子已經能下地跑了。

這些年,府上的人已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因為他臉上有燒傷,前些年便一直帶著麵具,臉上換皮長好後,他還是不曾在長信王府的人跟前取下麵具。

府上的人以為神醫沒醫好他,怕犯了他的忌諱,也從不敢妄議此事。

繼王妃也極聰明地不提此事,她的兒子已被封為世子,許是看他這個“姐姐的遺孤”可憐,倒也願意施舍他幾分憐憫,常說些讓她那健康活潑的兒子同他交好的話。

齊旻心中隻有厭惡。

整個長信王府都是他的仇人!

她那健康可愛的兒子,隻會讓他想起自己這副不人不鬼模樣,心中嫉恨。

隨元青能習武,能騎馬能拉弓射箭,他卻一身頑疾,日日湯藥不斷。

他也想習武,但一向什麼都站在他這邊的蘭姨卻不同意,說他身體太弱了。

隻有父王留下的影衛傅青肯偷偷教他。

從那時他便隱約知道,隻有傅青會無條件服從他的命令,蘭姨對他忠心,但也是會拒絕他的。

(五)

齊旻真正開始懷疑蘭氏對他的忠心,是他十七歲因偷偷練武,勞損過度再次誘發了頑疾的時候。

病來如山倒,大夫說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他昏沉著,意識卻清醒,聽見底下人跟蘭氏說,不該讓他換皮,經曆那麼多痛苦,愈發敗壞了身體。

他一直以為蘭氏替他找神醫,是因為不忍心看他那般,但他聽到蘭氏說,若不換皮,他燒毀了容貌,將來如何坐回那把龍椅?

原來,並不是為了他,隻是為了那把龍椅。

蘭氏還說,趁他如今身子還行,得挑幾個女人,讓他留下血脈,將來他若有什麼不測,才不會出大亂子。

齊旻從未覺得如此諷刺,心口一片寒涼,冷得他發慌。

原來蘭氏對他並不忠心啊,她忠心的隻是他承德太子血脈這個身份。

就算不是他,而是另一個有著父王血脈的人,蘭氏也會這般儘心儘力去服侍。

他身體稍好些,環肥燕瘦的美人就被送到了他院子裡。

他發了很大一通脾氣,蘭氏似乎很敬他,但在要他留下子嗣這事上,卻從未改變過主意。

蘭氏總說,這是為了複仇大業,他冷笑著問蘭氏是不是盼著他死?蘭氏跪下說不敢,聲淚俱下,甚至列舉了許多諸侯爭位的例子給他,言子嗣就是舉事最大的底氣。

他最終妥協了,但並不是被蘭氏那番言論說服。

隻是他實力還沒到能完全掌控趙家的地步,母妃給他留下的人馬,都唯蘭氏馬首是瞻。

他能用的,隻有父王留在東宮的那批影衛。但把蘭氏母子殺光了,趙家這盤棋便下不走了,所以他得留著蘭氏母子的性命,讓他們先繼續替自己做事。

他滿懷厭惡地在蘭氏送來的美人裡,選了一個最膽小老實的。

大概是他陰狠暴戾的名聲在外,那個女人很怕他,來他房裡時,整個人都在發抖,全程不敢看他。

齊旻覺得惡心,不僅對於留子嗣這件事,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份也惡心。

繼王妃養了一隻波斯貓,是番邦進貢的寵物,繼王妃是很喜歡,為了留下那隻貓兒的名貴血脈,繼王妃專程命人找了幾隻漂亮的白貓同波斯貓配種。

齊旻覺得自己就像那隻被拉去配種的波斯貓。

那個來伺候他的女人,他連她樣貌都沒看清。蘭氏怕他身子不好,還給他用了藥,他對中間發生的事幾乎是毫無印象的。

醒來發現床帳中一片血腥,那個女人臉色慘白地暈在他身邊,不知是被嚇暈過去的還是痛暈過去的。

齊旻隻覺天旋地轉,那股惡心感更甚,讓他恨不能把身上的皮都剝掉一層。

他當真隻似一頭牲口,被人下藥也隻為成事。

他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通脾氣,那間屋子裡能燒的東西都被他命人燒了個乾淨,他在冰冷的湖水裡把自己泡到手腳皮膚發皺,仍覺著洗不去那滿身的臟汙和黏穢。

伺候他的女人回去便大病了一場,人也木木的,像是成了個傻子。

底下的人暗地裡都說是被他嚇傻的,對他愈發懼怕。

齊旻心底隻有厭惡和惡心,他沒有一刻不想殺了那個女人——她見過自己被當成牲口下藥的樣子。

每每意識到這點,他渾身的暴戾便壓不住,唯有殺人才能稍稍緩解。

蘭氏在這事後,似乎也明白徹底犯了他的忌諱,收斂了許多,在他跟前伺候時,也總是擺出一副是為了複仇大業,對他忠心卻被他曲解的苦相。

齊旻卻隻想把她那張菩薩似的臉碾進泥地裡,再給她也下藥讓她明白被當成配種的牲口是個什麼滋味。

他想殺那個伺候過他的女人,底下的人都以為是那女人沒伺候好他,不敢置喙。

蘭氏也沒再阻攔,算是一定程度上的讓步。

隻不過那個女人還真是命好啊,她葵水沒來,被診出了孕脈。

他殺不了她了。

他知道,蘭氏很快就可以有彆的選擇了。

也是從這時起,他愈發忌憚起蘭氏母子。

隻要那女人生下一個男嬰,那麼他的位置便隨時都可以被取代。

繼王妃那邊得知他的一個妾室有了身孕,也開始提防他,打著給他的院子裡添幾個人手的名義,安插了眼線過來。

他的身子不好,不能同隨元青爭什麼了,他有了兒子可就不一定了。

那繼王妃看著大度,長信王府上姬妾無數,也不見她爭風吃醋,可長信王的姬妾們給他生了一堆女兒,卻沒一個生出了兒子。

長信王可能懷疑過什麼,隻是又拿不出證據,所以有一段時間在外邊養了一堆女人,那些女人裡,便有給他生下了兒子的。

王府的子嗣,自然不可能在外邊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教養,全都會被接回王府,同他的“好弟弟”隨元青一般,自小就由武師傅教養。

隻是那些被接回府的孩子,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夭折,要麼就是同他一樣,病體孱弱。

齊旻覺得長信王肯定是知道了什麼,但為何沒同王妃鬨崩,想來還是為了王妃娘家的勢力。

長信王隻有隨元青一個能堪大用的兒子,自然得好生教養,被魏嚴養在身邊的謝臨山之子謝征學什麼,長信王後腳便會給隨元青也安排上。

齊旻當然知道他父王的死就是出自魏嚴和長信王這兩大惡人之手,他對他們恨之入骨,可這二人,一人權傾朝野,架空了皇權,一人於西北封王,當起了土皇帝,他當下還奈何不了這二人。

但齊旻敏銳地察覺到,魏嚴和長信王必然是鬨崩了,隻是兩人曾狼狽為奸,彼此手上都捏著對方的把柄,這才一直維持表麵上的相安無事。

長信王一直把隨元青照著謝征養,就是為了能讓隨元青知己知彼,將來在戰場上克住魏嚴鍛出的那柄刀。

齊旻一直按兵不動,對於複仇,卻隱隱有了初步的計劃。

他得將長信王和魏嚴之間的紛爭挑大,先讓他們狗咬狗,找到他們狼狽為奸的證據後,再一舉揭發這二人。

朝堂上有賢名且同魏、隨兩黨不對付,便是有著清流之首之稱的李家。

可惜坐了那把龍椅的傀儡皇帝也有野心,早早地便娶了李家的女兒,李太傅又為帝師。

他貿然去接洽李家,比起同李太傅已有了師生情誼和姻親關係的傀儡皇帝,他不過一外人。

所以,要想拉攏李家這個靠山,那他必須得先瓦解李家同小皇帝的聯盟。

(六)

齊旻和那個懷了自己子嗣的女人再有交集,是在那女人被診出孕脈三月後的一個月夜。

這期間他要提防著蘭氏母子和繼王妃,也要開始著手布局進一步引發隨、魏兩家的矛盾,再離間傀儡皇帝和李家,當真是機關算儘。

他也明白自己不能依賴蘭氏和趙家了,他必須得拓展自己新的勢力,才能不會再被當做一個隻有留種用途的牲口。

儘管再怕火,他也逼著自己去麵對,隻是他的手段委實殘忍。

他克服恐懼的法子,是親手燒死底下叛變的人或是露出馬腳的細作。

那些尖銳淒厲的慘叫刺激著他耳膜,那一張張被燒到扭曲的臉,從痛哭流涕求饒到對他各種謾罵詛咒,空氣裡血肉燒焦的肉香慢慢變成焦糊味兒。

那火離他遠遠的,他還是覺得曾經被燒傷的地方又開始灼痛,這種時候他是不允許任何人瞧見自己那副狼狽樣子的。

他屏退所有人,把自己關進石室裡,在鐵柵欄外留一堆讓他恐懼的篝火,像一頭畜生一樣蜷縮在角落裡,獨自麵對來自幼年東宮那場大火的夢魘。

記憶裡母妃被燒死在東宮的臉,有時候會變成他曾在水盆裡看到過的自己那被燒傷後模糊卻駭人的模樣,有時候又變成了被他燒死的那些人的臉。

他日複一日地把自己關進石室,從那滿是火光和炭火燒傷痕跡的噩夢中掙紮醒來,每次都臉色蒼白,身上的衣物被冷汗濕透。性情肉眼可見地變得越來越偏執、暴戾、陰鬱。

又一次他在獨自麵對火光的恐懼時,受激發了狂。

曾經被燒傷的地方,隻要看到火,便會炙痛難忍,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險些被燒死的時候。

神醫給他看診過,也拿不出醫治的法子。

他已跟著影衛暗中習武多年,發狂後撞開了石室的大門,守在外邊的影衛怕傷了他,一時沒攔下他,反而被他奪了刀捅成重傷。

幻痛讓他渾身都疼,他覺得自己快被燒死了,想也沒想便跳進了寒潭裡,極致疼痛下,他甚至忘了屏住呼吸,冰冷的水流嗆入鼻腔。

他已沒力氣去掙紮自救,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真會死在那裡。

但有一隻纖細卻溫暖的手拽住了在冰冷的潭水中不斷下墜的他。

他初時並不知道救他的女人是誰,隻覺她那麼瘦弱,卻還是在努力帶著他往寒潭邊上鳧去。

把他拖上了岸,他力竭幾乎睜不開眼,對方以為他是嗆了水,一直按壓他胸腹,隨即又不知為何低下頭來吻他。

齊旻沒有跟任何人這般親密過的記憶,他僅有的一次跟人同房,也是被下了藥,那醒來後一室血腥和甜膩媚香混在一起的味道,迄今想起來仍讓他惡心。

此後他甚至厭惡同女人接觸。

但眼前這個人不一樣,她的唇是軟的,溫熱的,身上的味道也不難聞。

她親了他一陣,又用力按壓他胸腹,濕透的長發墜下冰冷的水珠砸在他臉上,語氣有些焦急:“醒來啊,你彆就這麼死在這裡啊!”

齊旻躺了許久,終於恢複了些力氣,他吐出一口水掀開眼皮,就著月色看清了救他的女子。

很乖順。

這是他對那個女人的第一印象,從眉眼到五官的輪廓,都帶著幾分順從服帖的乖巧意味,隻她的眼神裡偏偏又透著一股毫無尊卑的膽大和肆意,仿佛從來都沒被什麼規矩束縛過。

齊旻頭一回知道了被人一個眼神,鉤在了心坎上是個什麼滋味。

她隻是這麼看著他,他便覺著心口發癢。

對方發現他醒了,鬆了口氣後,毫無顧忌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擰著自己那濕透的裙子和頭發嘀咕:“還好醒了,菩薩在上,我這也算是救人一命了,還望菩薩保佑我,讓我一切順利……”

齊旻聽著她的碎碎念,吃力問:“你是誰?”

對方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按理說,他是該殺了她的。

可是他這一刻心中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對她膽大包天地吻了他那麼久,都沒生出多少厭惡來。

可能是她才救了自己,也可能她是這些年來,唯一一個看著自己時,眼底沒有見了什麼怪物一樣恐懼情緒的人。

亦或者是他現在太虛弱了。

總之,齊旻腦子裡暫時並沒有生出想殺了她的念頭。

那女子眼珠轉了轉,不答反問:“你又是誰?大半夜跑這池子裡來尋短見作甚?”

她看著乖軟,倒也有幾分腦子。

齊旻的院子本就建在王府最僻靜之地,這寒潭後的紫竹林連著後山。

他料想這女子半夜既能出現在自己院落的地界,看服飾又是粗使丫鬟,應當就是他院子裡的粗使丫鬟了,便扯了個謊話道:“我是府上的侍衛,公子想吃魚,命我來潭中抓。”

那女子驚愕瞪大了眼:“大晚上的想吃魚?”

他譏誚勾了勾唇角,說:“是啊,抓不到,我明日大抵便活不了了。”

府上的下人談起他便色變,懼他如厲鬼羅刹,他這番說辭,大抵能哄得她說出不少罵他的話。

但那女子擰了擰眉毛,隻是低罵了聲:“這吃人的鬼地方。”

卻又不再多說,拎起下水前放到一旁的大包袱朝他道:“這黑燈瞎火的,你也彆下水抓魚了,我走了,我救你一命,你也幫我個忙,今晚就當沒見過我。”

齊旻看著她手上的包袱,終於明白她深更半夜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他從地上半坐起來,靠著一株紫竹說:“私逃出府的奴才,被抓回來後會活生生打死,以儆效尤。”

那女子豪邁的步伐明顯一滯,有點狐疑地偏過頭看著他:“我救了你,你該不會想去揭發我吧?”

他難得好脾氣,甚至彎唇笑了笑同她說:“不會,我隻是提醒你府規。”

女子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朝他走了過來,她包裹裡沒有繩索,掏了半天,隻掏出幾身衣物的腰帶,她就用那腰帶將他雙手綁了在了他背靠的那棵竹子上,又拿出一件罩衫團吧團吧堵住了他的嘴。

齊旻被她這番動作弄得愣住,若非剛經曆一場幻痛,又落了水身體虛弱,不然他肯定在她動手時就擰斷了她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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