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問了名字,這女生叫馮秀荷,當下表示感謝。
拿過來英文課本後,她一邊快速掃過課本,一邊簡單和大家聊了幾句。
或許是因為最開始大家的誤會,氣氛倒是很活躍,有女同學直接說林老師顯小,她還以為和她們差不多大呢。
林望舒就在這種交流中,簡單地問了大家幾句英文問題,發現竟然沒幾個人能聽懂。
她隻好退而求其次,再問一些最簡單的問好,除了極個彆的同學,還是沒人懂。
陳誌明已經和她說了班裡同學基礎差,但她以為,總不至於都差,現在算是明白,確實竟然是都差,沒幾個好的。
她又把課本上的內容來問大家,大家依然一臉茫然。
她心想這課根本沒法上,乾脆扔下課本,教大家進行自我介紹,先從最基本的說起,然後讓每個人按照那個格式介紹自己名字什麼的。
她記性還不錯,很快將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住了,把大家大致的發音情況也了解了,個彆的有一些基礎,大部分估計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認不齊。
高考放開後,最開始英語是不考試的,但是專業的外國語學院某些專業卻是要加上英語成績,而他們這種外國語學院的附屬中學,估計將來也是要走英語這條路子,英語這麼差實在是說不過去了。
況且就算不為高考,再過兩年,改革開放,會英語的都能謀好路子,英語一下子變得比什麼都重要了。
她不當老師也就罷了,既然當了,自然看不得這些學生這麼混日子。
當下她先選了一個英語課代表:“葉均秋,老師看你英語不錯,你來當這個課代表吧。”
葉均秋就是那個懶洋洋的男同學。
葉均秋擰了擰眉,慢吞吞地說:“老師,我不行吧……”
林望舒笑著道:“怎麼不行?我看剛才你發音最好,你是有什麼困難嗎?”
旁邊同學就哄笑起來:“他沒有困難,他英語好!”
葉均秋:“那我當吧。”
林望舒看他答應,對此很滿意,她大概感覺葉均秋的英語肯定是有家裡人給打底了,肯定不是學校學的,那口音就不是以前老師能教出來的。
接著林望舒就開始製定規矩:“我們一共三十四個人,要分為七個學習小組,每個學習小組四五個人,我們每個學習小組要選出來一個組長,這個組長要負責監督本小組的英語作業完成情況。”
最後她道:“現在,我們先上課,學習今天的內容,等課下後,我們簡單分組,之後我要找各組長和英語課代表溝通交流一下。”
其實這堂課也沒多少時間了,就簡單強調了最基礎的幾個句式,還是自我介紹那幾句,講完之後,下課鈴一響,誰也彆想出去,大家一起開會了。
她三下五除二,分好了組,並選定了組長。
這個時候七個組長還滿臉懵,她就讓其他人下課,七個組長包括課代表葉均秋統統留下了。
“現在,我們有幾個重點句型,大家可以用漢語或者拚音,隨便用什麼手段,將這幾個句子的發音全都記下來,然後每天上課前十分鐘,你們檢查你們組員學習情況的,你們要把他們的學習情況記下來交給我,大家覺得這樣可以嗎?”
七個組長你看我我看你,最後一個叫陳愛國的摸摸腦袋,納悶地說:“老師,我們怎麼就當組長了呢?”
旁邊葉均秋笑起來:“官已經當上了,你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林望舒一臉肅穆:“同學們,我們現在正在開會。”
然而,她這一說,其它組長也全都笑起來了。
沒辦法,林望舒二十一歲,看著和他們差不多大,長得又好看,誰不願意多看幾眼,結果現在繃著臉教訓他們,怎麼看怎麼好玩。
林望舒自然看出他們的心思,也是無奈了:“同學們,你們覺得這樣很好玩嗎,老師在很嚴肅地和你們說話呢。”
結果大家又都笑起來,旁邊馮秀荷笑著說:“老師,學這個有什麼用呢,我們就混個高中畢業就行了!”
林望舒:“你們都覺得學習沒用?”
另一個組長陳愛國也道:“是沒用啊,工農兵大學又不是誰都能上!”
林望舒目光便落在葉均秋身上:“那你呢,我看你英語挺溜的?”
葉均秋懶懶地道:“我啊……就隨便學學。”
旁邊陳愛國馬上說:“他爸以前也是老師,他英語是家裡教的,其實他也不想學!”
馮秀荷:“我們學了也沒用啊,就這樣混著唄,不都這樣過來的?”
林望舒看看大家夥,最後笑了:“那敢情好,以後上課我也不教了,你們隨便玩,我樂得清閒!”
葉均秋馬上鼓掌,笑著說:“歡迎小林老師加入我們班集體,我們可以一起玩!”
林望舒:“葉均秋同學,你現在是英語課代表,你是不是應該有點英語課代表的樣子?”
葉均秋一臉聽話的樣子:“小林老師,那我應該做什麼?”
林望舒:“我還沒想好,但你現在大小也是一個芝麻官了吧。”
葉均秋憋著笑:“行,我可是好學生,我等著小林老師的安排。”
林望舒有點聽不得那個“小”字,林老師就林老師,為什麼加一個“小”,不過鑒於這是她硬拽出來的課代表,可不能得罪了,怕他撂擔子,或者帶頭鬨事,她隻好忍了。
等她開完了這簡單的班會,走出教室,就看到外麵不少學生都看過來,一臉好奇瞧熱鬨的樣子。
她挺直背,嚴肅地衝大家點點頭,之後徑自過去教學辦公室了。
進了辦公室,她才鬆了口氣。
再裝下去真是繃不住了。
辦公室裡,是那位歸國華僑陳誌明,是教高一的。
他和林望舒打了聲招呼,簡單問起她第一天上課的情況,林望舒大致講了,之後歎了口氣:“這些學生,根本沒想好好學習,一個個就知道玩兒,基礎又差,這怎麼教啊!”
陳誌明笑起來:“林老師,你也太認真了,現在情況就這樣,誰也沒心思學,再說這都高二了,到了這個年紀,也都想著找對象了,畢業後又得考慮著找工作,誰還踏實學習。你既然來了,踏實混著,不比什麼都強?”
林望舒看了一眼陳誌明:“也對。”
陳誌明:“你們班,尤其不好管,裡麵有幾個挺能玩的,一天到晚上街拍婆子,林老師你這麼年輕,彆惹麻煩就不錯了。”
林望舒疑惑:“不過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把我招來?”
陳誌明:“這個事,一時半會說不明白,學校總得有個門麵,再說還有上頭教育部抽查情況,至於學校裡,一個領導這麼想,另一個領導那麼想,你說怎麼辦?再說這班裡同學,就這樣了,你有什麼辦法?”
這時候辦公室裡其它幾個老師陸續下課過來了,也都和林望舒搭話,聽那意思,說是都知道高二甲班來了一個年輕女老師,特漂亮,接著就說起布票啊孩子的啊誰家相親的事來。
林望舒和大家大致搭了搭話,看看後麵沒自己什麼事,趕緊提起包來告辭了。
經過那幾間教室的時候,還能聽到裡麵熙熙攘攘的說笑聲,這教室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鬨。
林望舒感慨,心裡想著,看來這工作也就是混混,根本沒法乾,這都什麼環境什麼風氣,這都什麼學生?
她想起來那個葉均秋笑嘻嘻的樣子,故意加重音的那個“小林老師”,一時無奈。
一看就是一個痞子學生,白瞎有個當老師的爸了。
走出學校,就見陸殿卿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他了。
周圍人來人往,他穿著閒散的藍襯衫,戴著一個大黑眼鏡,格外惹眼。
她忙打招呼,走過去:“我下班了。”
陸殿卿摘下眼鏡,臉上淤青好一些了,不過還是能一眼看出,他笑看著她:“上班第一天,怎麼樣?”
林望舒長歎一聲,恨鐵不成鋼:“世風日下,現在的學生怎麼這樣,一點不像以前了,天天不正經混,腦子裡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你說就這種學生,咱們以後怎麼實現四個現代化,這可真是被耽誤的一代人!”
陸殿卿:“到底怎麼了?”
林望舒便說起今天的遭遇,他們怎麼笑,他們怎麼吊兒郎當,他們怎麼不尊師重道,還有葉均秋那個“小林老師”。
最後無奈道:“他們根本不把老師當回事,他們就是逗我玩看笑話呢,敢情我不是來當老師的,我就是動物園猴山裡的那隻猴,就差一根掛樹梢上的尾巴尖了!”
陸殿卿默了一會,道:“我覺得沒什麼,這不是很正常嗎?”
林望舒:“正常?”
陸殿卿:“你上學那會兒不也這樣嗎?”
這話一出,周圍空氣突然變得安靜下來。
陸殿卿:“他們年輕不懂事而已,長大些就好了吧。”
林望舒狐疑地看著他,心想你在說誰?你還想結婚嗎?
陸殿卿解釋道:“其實這不能怪他們,這兩年讀書無用論深入人心,指望教室裡的孩子自己知道學,也不現實,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
林望舒想想當前的情況,倒是也能理解。
就在前幾年,其實放開過一次高考,但是那次的考試出了那麼一個白卷英雄,之後風向變了,多少考生的考卷根本沒被判就直接給燒了。
她認識的一位北大教授後來提起這一段,曾經說,他心懷期望,認真準備,考得非常好,自以為穩穩被錄取,結果竟然是那樣的結局,高分的被拋棄,低分的被錄取,他感到自己被羞辱,被戲耍,徹底絕望。
他說當時他母親告訴他,這輩子什麼都彆想了,踏踏實實的,以後接她那個造紙廠的班,安穩過這輩子,就比什麼都強。
後來幾年,要想得到機會,無非是擇優推薦,但是擇優推薦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全都是關係門路,還要看家庭出身背景,家庭背景不好,就什麼幾乎都沒有。
個人通過學習來改變命運的可能幾乎為零,人心浮躁,學生怎麼可能安心讀書。
於是她終於道:“好像也有道理……”
陸殿卿:“先彆想了,我三叔訂了仿膳的包廂,我們現在過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裡提到的那次高考是1973年,基本文中提到的關於高考關於讀書的,應該還算寫實,那位絕望的教授也是有原型的。
大家大致能了解當時的背景,讀書無用論成為主流,一切都是關係背景出身。其實即使後來放開高考,很多人下意識也是懷疑不信,覺得肯定還是要看家庭出身背景,畢竟狼來了的故事就發生在四年前。
最開始的招生辦法為“自願報考,單位同意,統一考試,擇優錄取”。
鄧偉人大筆一揮把“單位同意”這條劃掉(這輕輕一劃應該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吧)
後麵還會慢慢提一下關於高考和大學情況的背景。
其實從曆史看,無論是改革開放還是高考,都不是上麵一個政策馬上氣氛全變,觀念的轉變,需要時間,也需要上麵政策不斷給底層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