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看了眼這位前世幫了他不少的臣子,語氣還是放軟了幾分,溫聲勸道:“世子,開國初始,長平侯爺不準後人入仕,是怕權利過盛。你若真有心,沒必要循這舊令的,想做什麼去做便行了。蒼生百姓,大齊廣渺,哪裡都能獻計出力的。”
說完,也頷首示意,先回居所了。
獨留展佩緩了好久,才緩過神來,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
不可能爭得過他。
不過,就算那位殿下有點吸引他,更多的其實也是爹娘耳提麵命,展佩分外想得開。
回居所吹了首格外歡脫討喜的笛調,昭告他放棄,惹得夜鳥都跟著嚎。
謝重姒是因著那句“擅音律”,想起了前世太極殿內,冷言直述的人……應是展佩。
那是戚文瀾回京,在太極殿述職後不久。
她偷聽過牆角,知道這次吵得凶,但心裡忐忑不知吵成了什麼模樣,隔幾日,找個借口去了禦書房。
宣玨在批閱奏折,任由她到處亂看。
禦桌上的筆架玉盞,都換了個乾淨。但好歹沒兵戈痕跡。
謝重姒稍微放心,冬困上來,懶得回宮,就在側殿屏風後的軟塌上眯了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側屏後,有人麵聖。
先是談論了會兒音律風雅,像是和宣玨頗為談得來。
之後又提到戚文瀾,說不是不可用人替他,畢竟虎將雖少,大齊也能挑的出來。
再之後……不知道怎麼轉到了她身上。
展佩如今尚有幾分稚嫩的聲音,和當初冷漠的聲音重合。
冬日的禦書房內,平低的斜陽光芒清冷,灑進方才又多添了三四盆爐火的室內。
“因一己之私,藏‘逆臣’之子,是為顛倒;臣民無罪,而扣謀反,是為不仁;以愛私蠱惑,亂朝綱社稷,是為禍國。於情於理,當死。”展佩撩衣擺,跪了下去,“陛下,如果你真的為江山社稷著想的話——請誅殺前朝餘孽。”
宣玨隻是一掀眼皮,淡道:“前朝餘孽?長平侯,你這稱號,未記錯的話,不也是前朝太|祖禦賜加封,綿延百年至今的嗎?”
“這不一樣。”展佩俯身長拜,“您明知殺她,氏族怨念漸小,不至於起兵。就算有齷齪,也能緩和打壓下去。”
宣玨任由他跪了半時辰,才不鹹不淡地道:“又不是沒彆的法子。”
展佩:“這是最簡便的法子!”
宣玨輕輕笑了聲:“夠了。侯爺,你當朕為何還苦撐著——就是為了江山社稷,百民黎庶。放心,會把霍亂平定,氏族削弱,南北患災賑濟的。唔,還有東燕。”
提起東燕新皇,宣玨眼中冷了幾分:“時輕照窮凶極惡,得打得他服,才幾年不敢進犯。”
宣玨眉眼染上倦怠:“忙完這些,這天下,我懶得管了。”
展佩大駭,察覺到他話中深意,欲言又止,就又聽到宣玨本就輕的聲音,更壓低了幾分:“小點兒聲,她在睡。”
謝重姒早就醒了。後麵的話其實沒太聽清,也沒聽入耳。
她滿腦子都是展佩最開始那些控訴——
顛倒不仁、霍亂超綱。
罪應當誅。
何止這些。
她想,還有不孝不悌不友。
她躺在軟塌上,死死攥緊身上錦被,又開始發冷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走了過來,似是見她還在睡,探了探她頸間溫度,囑咐宮人再添盆火爐來,溫柔地拂開她額角碎發。猶豫片刻,還是俯下身,在她眉心落了個一觸即分的吻,蜻蜓點水般繾綣纏綿。
謝重姒沒心情管他,滿腦子都是自言自語:
不仁、不義、不禮、不孝。
她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說,不能再念了。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快四年後的秋祭廣後宮內,謝重姒也喃喃地道:“不能再想了。”
想這些勞心費神,一不留神又得傷身,她向來是能不想就不想。
反正眼下好玩有趣的事兒這麼多,她何必想那些折磨事,給寒毒喂養料呢?
不過……
那日竟然是展佩。
怪不得宣玨敢把這條漏網之魚放進來,合著是試探,再加上覺得,這位世子爺絕對不會喜歡她。
謝重姒沒好氣地笑了聲,翌日,趁著祭祀開始前,吩咐葉竹去置辦了原玉和雕刻的工刀。
葉竹問道:“殿下,什麼顏色的玉呀?”
“紅玉,青玉,墨玉,白玉,綠玉各來幾塊。”謝重姒道,“到時候再看什麼合適。”
葉竹應是,忽然瞧見了什麼,疑道:“殿下,你耳上的墜子,是不是新得的?以前沒見你戴過。”
謝重姒摸了摸耳墜,“嗯”道:“是呀。”
葉竹驚了,以為是謝重姒自己挑揀買來的,欣慰她終於知道收拾自個兒了,開始天花亂墜地吹捧。
謝重姒:“……”
她無奈地笑笑,然後說道:“彆人送的啦。”
葉竹:“???”
謝重姒低下頭,縱容般歎了口氣:“一個很好很好,但是心思內向得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