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姒不可置信,想掙脫懷抱看宣玨神色,卻被他緊錮懷間,隻能問他:“離玉,你說什麼?”
宣玨一字一句重複:“我說,重重,許久不見。”
謝重姒腦海一片亂麻。
這個稱謂,上輩子也是成婚之後,宣玨才隔三差五開始喚的。這一世,除了姑蘇被她陰差陽錯入耳的失態低語,宣玨更是不越雷池一步,中規中矩稱她“殿下”,連“爾玉”這種說法都隻聽他叫過一兩次!
他在刻意隱瞞,將前後兩世分得一清二楚。
絕對不可能突兀地再喚這個稱呼,更彆提後麵加上一句——
許久不見。
這是遠隔經年,彆離後的歸者再相逢時的輕輕歎息。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之前從未表現過異樣,今晚突然挑明。
燕國皇室那些齷齪事兒窺得端倪嗎?不至於,大齊監察司不吃乾飯,趁東燕大亂,收集情報不少,其中就有這麼一條,父皇純屬是隻關心大事不關心宮闈豔聞,再加上這傳聞半真不假,也就沒人太在意。
憑借這點,根本判斷不了她也是重回的亡靈。
顧九冰說的嗎?
不,離玉之前都被蒙在鼓裡那麼久,顧九冰又不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怎麼可能窺得內幕,一照麵就知道她年歲幾何?
等下,被蒙在鼓裡?
謝重姒呼吸一滯,艱難地道:“你什麼意思?”
宣玨終於放開了她,定定看她眼裡慌亂,放柔了聲:“殿下明知故問。”
話說到這份上,再裝傻已是不能,可謝重姒被他突如其來的坦白搞得錯愕愣然,隔了片刻才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您又是何時知曉的呢?”宣玨反問。
他遏抑再想上前的念頭,謹慎克製地後退半步,垂眸看她,睫羽微顫。
謝重姒語塞,認命地告之:“蘇州之行,那晚你也喚了次我乳名。”
得到意料之中答案,宣玨輕笑出聲:“殿下瞞我瞞地好苦。至於臣麼……”
他笑得風輕雲淡:“何時知曉,是否知曉,對您來說,有何差彆?您心知肚明。”
心知肚明無論如何,他都拿她束手無策。
謝重姒心裡震蕩不定。
幾乎無法從宣玨麵上看出他所思所想,特彆是當他掛上這副淺笑假麵的時候——清風月朗,滴水不漏。
她隻能從那極為公事公辦的唇角弧度,感受到宣玨壓抑許久的七情六欲,心火妄念仍舊被死命壓製,卻在崩潰的邊緣搖搖欲墜。
和他平素修身淡然的溫和截然不同,像是換了個魂魄,又像是前世手段狠辣過、冷麵無情過的鐵腕帝王重回,甫一站立,就讓人惶恐得不敢直視。
謝重姒喘了口氣,心想:看他這模樣,恐怕不是近來才得知的。隻是被顧九冰激得和盤托出。
這……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特彆是這麼久,他都自然如常,從不開口談及。
她還以為嚴絲合縫、毫無破綻。沒想到老底早就被揭了個底朝天。
……該死。
她手足無措到不知如何開口,像是喘不過氣來,吞吐了會呼吸,才緩緩說道:“是揚州的時候嗎?還是蘇州的時候?或者回京之後,我表現有異,和本該的不同,再或者……”
“這不重要。”宣玨打斷她。
“這很重要!”謝重姒道,“你為什麼不說?!不問我?不當時就質問?非得憋在心底這麼久?!”
宣玨眉梢一揚,像是自嘲:“臣哪敢啊?”
謝重姒無話可說,將他隱沒暗處的小心翼翼悄然攏起,向來不甚敏感的心被這千絲萬縷割地生疼。
她同樣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麼不敢?”
宣玨一抬眼眸,眼中神色不言而喻——
那幾百日夜的冷言相待,靜默對峙,不死不休的荒謬結局,凡此種種,都牽扯圍困得他裹足不前。
宣玨:“你說我為什麼不敢?殿下,非得逼我剖心挖肺麼?刀子是在你手上不錯,但好歹也給我……”
他像是歎了口氣,萬般無奈:“留條活路吧。”
今夜挑明,已是他的極限,再也不想深究徹底。
謝重姒一愣,不知道宣玨是否胸梗難受,反正她心口已是一抽一抽。
心一橫,想要拉住宣玨,道:“我沒有想逼你,但是離玉,離玉!”
她聲音大了幾分:“你就這麼避而不談嗎?!”
宣玨神情依舊平穩,不動如山,他頷首有禮地問道:“不行嗎?”
謝重姒一時半會被他這自然至極嗆得說不出話,一句“不行”還未出口,就聽到不遠處葉竹急匆匆尋來:“殿下!找您大半天了,怎麼到這來了?”
謝重姒這身紅衣,無論白日黑夜,都極為顯眼,葉竹乍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後才注意到一旁深藍長袍的宣玨,同樣見了個禮:“宣大人。”
不知為何,葉竹覺得這倆人之間氛圍詭異,特彆是殿下杏眸含煞,罕見地怒氣不淺,但還在壓製心火沒有爆發,一旁的宣玨……溫和如常,但那平靜從容太過刻意克製,莫名讓人難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