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跑回家之後直奔老太太居住的榮慶堂。
一進院子先碰到鴛鴦掀開簾子出來了。
賈璉先拿眼睛對著鴛鴦看了幾眼, 看見鴛鴦的臉上沒什麼笑的模樣,就覺得這事情難辦了。
“姐姐好。”
“二爺打哪兒來呀?老太太派人找二爺找了好幾天了。”
賈璉沒臉沒皮, 當做沒聽見裡麵的其他意思。“找姐姐打聽個事兒, 老太太這會兒心情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昨天難受了半宿, 今天早上就喝了半碗粥。你沒看見那群小丫頭都沒敢在院子裡麵說話,走廊下養的那幾排鳥這會兒都挪走了,不敢讓它們出聲吵了老太太。”
賈璉急得搓了搓手,心裡麵一直在反複衡量,要不要把這個消息跟老太太說說。
要是老太太問起來從哪兒得到這個消息,那肯定就知道自己和崔家的關係了。
以前死命扛著不讓人知道的事兒, 如今可就暴露在人前了。最要緊的是那家茶葉鋪子, 真的很賺錢,茶是好茶,價格也公道。自己每個月都能有兩三千銀子的進賬。
鴛鴦看著賈璉臉色變幻, 朝周圍看了看,“要是有事兒你就進去,要是沒事兒快點出去,等一會兒老太太要是問起來, 你肯定要吃瓜落。”
“我就知道姐姐對我好。”
“您少在這裡說這種話, 我也隻是跟平兒關係好, 家裡麵有了這種事兒, 你倒是不在家,二奶奶如今病著你也不管。”
“她有你這樣的貼心人才是福分呢,姐姐隻管放心, 我這一會兒就回去看看二奶奶。”
鴛鴦看著賈璉出去之後,又打起簾子進來了,老太太有氣無力地問了一句。
“外邊是誰呀?我怎麼聽著像是個小子的聲音。”
“咱們後院哪會來個小子,是寶玉房中那個叫芳官的,最喜歡做小子的打扮,剛才怡紅院裡麵差她過來說了寶玉想吃甜口的酥呢。”
“趕快打發廚房的人做去呀。”
鴛鴦答應了一聲,“您先坐著,等玻璃過來了我就去廚房傳話,怕其他人不知道寶玉的口味。”
老太太點了點頭長歎了一口氣。
這口氣剛歎出來,琉璃掀開簾子進來了。
鴛鴦告罪一聲,到大廚房裡去了。
在廚房轉了一圈兒,那些火上的媳婦們殷勤至極,把藏著的一些好酒好肉拿出來非要拉著鴛鴦喝幾盅。
鴛鴦也隻是吃了兩三口菜,喝了一盅酒,臉上覺得有些熱慢慢的往回走。
恰巧遇到金釧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
鴛鴦攔著她,“這是乾什麼去?急急慌慌的,你懷裡拿的是什麼?”
金釧趕快看了看周圍,把懷裡的小包袱掀開一個角,近處看到裡麵黃澄澄的金子。
“你好大的膽子敢偷這些東西?”
“姐姐你小聲點,我哪敢偷這個呀。”金釧趴在鴛鴦耳朵邊,“宮裡的太監來了,張嘴就要借500兩銀子,我這不是奉了太太的令拿這些黃金出去堵他們的嘴嘛。我也沒時間跟姐姐在這裡閒磨牙,等我把這事兒辦完了,咱們再細說。”
鴛鴦看了看金釧的背影,剛才喝的那一種酒瞬間變成冷汗飛了出去。
“這太監大膽到如此地步,竟敢勒索宮妃的娘家?”
低著頭扭著手中的手帕,慢慢的想著走著,迎麵被個人拍了一下,鴛鴦一抬頭就看到平兒。
“嚇死我了,你走路怎麼沒個動靜。”鴛鴦又說,“這會兒出來走動了,眼睛上的淤血消下去了。”
平兒摸了摸眼眶,“可彆說這個了,為了這個我們家那位爺今天才回來。還說讓我特意謝謝你呢,要不是你今天在院子裡麵攔住他,他肯定要進去被老太太罵一頓才算消停。”
鴛鴦與她並排著往前走,“他這一頓罵是逃不掉的,什麼時候見老太太了,老太太肯定罵他,隻不過現在這檔口能不挨罵就不挨罵吧。”
平兒看著周圍沒人,悄悄的問鴛鴦,“那天你就在堂上,姑太太真的說不跟咱們家來往了?”
“是不是你主子讓你來問的,我跟你說彆問這個話,就當不知道罷了。”
既然不能聊這個話題,平兒就問鴛鴦,“怎麼今天貴腳踏踏賤地到廚房去了,老太太胃口不好?”
“哪有,是寶玉非要吃甜口的點心,他們院子裡麵有人來跟我說了,我在老太太跟前回稟了一句,就去廚房裡傳個話。”
平兒小聲地跟鴛鴦說,“讓她們趕快吃吧,過了這個檔口沒白糖了,隻能拿黑糖湊合。如今上好的白糖先送到宮裡,又賞賜到其他大臣家裡,咱們家這一點是我們二奶奶折了臉皮去姑太太家抱回來的。白糖這種東西拿銀子都沒地方買,能買到的也隻有黑糖,我聽人家說黑糖吃著上火,白糖才下火呢。”
鴛鴦就算再不通事物也知道糖是非常貴的,比鹽都貴。
不僅心裡有些發愁,如今家裡麵各處拆東牆補西牆,又有那些太監們來勒索,主子們花錢又大手大腳,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兩個人在走廊上說悄悄話,鴛鴦就問平兒,“你們主子經常去林家,有沒有聽說過太監去他們家打秋風的事兒。”
平兒用手帕捂著嘴,“聽說宮裡那個皇後娘娘是個母閻王,誰敢去他們家打秋風,每次宮裡麵的太監去送賞賜,銀子是不敢拿的,他們家老管家就客氣,非要往他們手裡塞一些碎銀子,再塞一些其他零碎東西。要是不塞,用托盤端出來了,人家不敢自己拿。”
鴛鴦歎了一口氣,“我就說,這奶奶和姨娘怎麼能一樣,你不知道,我剛才聽金釧說有太監來咱們家光明正大的索了500兩銀子。”
“500兩可不是個小數”平兒的眼珠子一轉,“咱倆關係好,我跟你說句掏心掏肺的話,你隻管把我的話放在心裡,這家裡誰都知道老太太手裡有錢,你防著有一天家裡的錢不稱手了,他們要串通你這個賊偷老太太的東西。”
“我要是不拿……”
“你敢不拿嗎?咱們都是做奴才的,身不由己。”
鴛鴦渾身都冰涼了,偷盜主子的財務這是多大的罪名啊。事發之後能被打死,全家能被發賣。
但是要跟自己說,這一日不會到來,又覺得是自欺欺人。
所以心一橫,“老太太在一日我就伺候一日,要是老太太沒了,我做姑子去。”
平兒想說你這傻丫頭想的太簡單了,要是老太太還在,你才有這多災多難的日子,老太太不在了,誰還把你當回事兒?
兩個人一路唉聲歎氣,到了三岔口各自告彆。
王熙鳳抱著女兒大姐坐在榻上,拍著女兒哄她入睡。
平兒這時候已經回來了,王熙鳳就問她,“不是讓你和鴛鴦說幾句話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說話了,還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太太或許搭上宮裡麵的線了,說剛才有一個太監來索了500兩銀子。”
賈璉在一邊閉目養神,聽了之後坐起來,“隻知道這個消息,其他消息沒聽說嗎?”
平兒搖了搖頭。
王熙鳳有些不相信賈璉帶回來的消息,“崔七爺沒騙你吧,咱們家的娘娘好歹也是貴妃娘娘,你見過誰家的貴妃不給詔書金冊?”
賈璉反問了一句,“二老爺屋裡麵的趙姨娘有納妾的文書嗎?”
王熙鳳眉毛一挑,“這能一樣嗎?趙姨娘她是家生子,又不是外麵抬進來的貴妾,給什麼文書?”
“貴妃娘娘是從宮女裡麵拔起來的,給什麼文書?”
王熙鳳被他反駁的無話可說。
“二爺在這裡跟我們女人閒嗑牙沒什麼意思,不如去禮部問一問。”
“問什麼呀?姑丈就在禮部當官呢。”
平兒趕快繞過王熙鳳,走到賈璉身邊,“二爺隻管拿銀子出去找那些專門寫這種詔書的小吏問清楚,私下裡問,他們想賺這銀子,肯定會露一點口風的。”
王熙鳳聽了得意的朝賈璉挑了挑眉毛,“還是平兒聰明。”
“行行行,話都讓你們說了。”賈璉起來換了衣服,懷裡踹了300兩銀子出門去了。
剛出門沒多久,周瑞家的就來了,在院子裡麵喊了一聲,“二奶奶在家嗎?”
王熙鳳一聽對著平兒抬了一下下巴,把女兒放到自己身邊,母女兩個躺下來之後直接蓋上被子。
平兒用手帕揉了一下眼睛,到院子裡麵跟周瑞家的說話。
“周姐姐來了。”
周瑞家不客氣直接來到了屋裡,進了東間一看王熙鳳還在那邊躺著。
兩個人就到了門口,“到底是什麼病啊?怎麼還躺著?”
“還不是太累的,如今小日子不正常,淅淅瀝瀝的,太醫說隻管養著,不敢讓操彆的心。”
平兒都這麼說了,周瑞家接下來的話真的說不出嘴了,“聽說剛才璉二爺回來了?”
“回來了,看了一眼人又走了,如今是個沒籠頭的馬,誰都拉不住,也不知道在外邊是不是又養了什麼腥的臭的。”
周瑞家不想聽他們這些亂事兒,“二奶奶這會兒歇著,不如你跟我來。”
說著就要拉著平兒往前走,平兒一邊掙紮一邊問,“您倒是說個明白呀,拉我去乾什麼呢?我們二奶奶這會兒沒人看著,等一會兒醒了要查茶要水的,沒人應答一聲,我回來還會剝了我的皮。”
“不是什麼大事兒,這不要發月曆銀子了,上個月就是你們主仆操的心,這個月也要再接著操心。”
平兒被她拉著往前走,嘴裡還在說,“往年都是有成例在的,這一次還是按著上一次的往下發唄。”
“如今太太是操不了這個心了,還是要你們主仆兩個操心才是。”
平兒被他拉過去,到了晚上才回來,一回來王熙鳳就問她,“這個月怎麼說?”
“月例銀子短了3000兩,我隻裝不知道,周瑞家的在那邊說了一通家道艱難,我也隻陪著吃茶,熬到現在才回來。”
“這是讓咱們往裡麵填窟窿呢。”
“誰說不是呢。”
“不用管,”王熙鳳說完之後把手中的茶盞往地上一扔,罵到“反了你個小蹄子,你主子病著呢,你就敢胡跑亂跑,來人呢,把這個背主的奴才拉出去打一頓賣了。”
這動靜太大,不少下人跑過來替平兒求情,又有賈璉的奶娘跑過來勸她,“咱們家隻有買人的沒有賣人的,二奶奶消消氣……”
王熙鳳裝作意難平的樣子讓人把平兒關起來了。
結果晚上賈璉回到家,夫妻兩個又吵了一回。平兒又被放了出來,聽說這位糊塗二爺在院子裡麵舞刀弄劍嚇唬璉二奶奶,驚動了老太太,老太太連人都沒見,隻對大老爺說,“去管教管教你兒子。”
大老爺讓人拿了二爺,往後背上打了一棍,如今他們夫妻兩個都趴下了。
平兒這下更走不開了,周瑞家來了,平兒隻是哭哭啼啼的。拉了幾回都拉不走。
這個月就這麼糊弄過去了。下個月再說吧,以前管家還能撈著油水,現在反而貼錢到裡麵,王熙鳳是個愛權的,猶豫著要不要接著管家,賈璉不想讓她再管了,隻得把銀子拿出來一些,防著她去放利錢和管家。
沒有了閒雜人等之後,王熙鳳把被子下麵蓋著的銀票拿出來,美滋滋地又數了一遍。
“終於見二爺往家裡麵拿銀子了,不容易呀,二爺沒自己悄悄的藏起來些?”
賈璉趴在榻上抽著氣,“你二爺是這樣的人嗎?你也彆總是看著管家的那些銀子,正兒八經的保養好生個兒子才妥當。要不然以後掙來的這些家業給誰去啊?”
王熙鳳看到這些錢心氣兒也順了,“真的下個月還有1000銀子的進賬?”
“這可不一定,做生意和收莊稼都是一樣的,都要靠天吃飯,運氣好了賺得能讓你夢裡笑醒,運氣背了,說不定還賠本呢。”
王熙鳳一想這話說的對,讓平兒把這些銀票藏起來。又對賈璉說,“可見那位崔七爺是個仗義的人,人家不差這一千兩銀子,但是咱們家缺呀,要不然哪天我出去請他們家奶奶出去看場戲,吃一回席,也算是跟人家來往一回。”
賈璉在那邊興趣缺缺的說了一聲,“再看吧,人家天天在家教養兒子呢,哪有功夫出來跟你磨嘰。”
王熙鳳又被他說到了傷心處,隻有板起臉。
突然間想起一件事兒,“你出去跟人家喝酒,事情打聽的怎麼樣了?”
賈璉被折騰了這一通才算把這要緊事兒想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果然跟崔兄弟講的一樣,咱們家娘娘是沒有詔書的,至於有沒有金冊,禮部的人就不知道了。”
王熙鳳回想一回,“怪不得呢,那日回家省親遇見了董妃娘娘要往旁邊讓一讓,這就是底氣不足啊。怪不得皇後娘娘的儀仗出了皇城就是各位妃嬪的,在我們家貴妃娘娘的,到時放在後邊兒才出來。”
王熙鳳在腦袋裡麵腦補了一大堆宮鬥之事。
“看來咱們跟人家撕破臉也隻不過是早晚的事兒了。”
賈璉歎了一口氣,十分清醒地說了出來,“咱們家的娘娘指望不上了。往後也隻有靠咱們自己賺點錢,攢點家底吧,你把這錢收好了,可彆再拿出去放利子錢。多積點陰德,咱們也生個兒子。”
王熙鳳嘴上敷衍了他幾句,心裡麵想著就算拿出去放利子錢一個月賺的也沒現在多。
她不知道的是賈璉根本沒有把所有賺到的銀子給她,目前把收入的一半兒拿出來讓她收著。但是目前一個月1000兩銀子對於他們這個四口之家來說絕對是一筆大收入了。
“你跟崔七爺說,問他們家奶奶什麼時候有空,我請她吃酒。”
“你就彆再在中間插手了,崔兄弟賺這點銀子攢這點私房不容易,你彆讓他婆娘知道了。”
王熙鳳哼了一聲,“就知道你們個個不是好東西。”
一夜無話,賈璉第2天本來打算趴在家裡麵不動彈,可偏偏薛蟠來找他,一張嘴就說兩個人合夥賺錢。
王熙鳳非常積極,把賈璉趕了出去,“二爺背上的傷本來就不重,養了一晚上早就好了,快點兒出去吧,彆讓薛大兄弟等得久了。”
賈璉一瞬間有一種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孝的感慨。
出去見了薛蟠,這薛大傻子才不是找人商量著做生意呢,而是想著找人一塊吃吃喝喝,再一起去和外邊那些風月場合的人說說笑笑。
“前些日子兄弟我不是去讀書了嗎?讀來讀去都是那些東西,而且賈家的太爺讀書的時候,我總是想睡覺,還被他趕了出來,沒意思急了,我知道有處樓子裡麵新來了幾個絕色,咱們要不要一塊去看看。”
賈璉有一種我不是玩意兒這人比我更不是玩意兒的感覺。但是既然有人主動出錢,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這一群人耀武揚威地走在街上,路過一處街道的時候,看到一家糧店門口有幾輛牛車排著隊等著往裡麵卸糧食。
牛車上坐了一個小子,帶著一個很大的鬥笠。就見他雙手抱著青蘋果穿著白色汗褂黑色小褲子,腳上蹬著一雙草鞋。
看到他們之後,這小子揚了揚手中被咬了幾口的蘋果,喊了一聲,“賈二爺。”
賈璉打馬過去,下了馬站在牛車邊兒,“麒麟怎麼這副打扮?怎麼曬得這麼黑?”
“我娘早些年買的莊子這幾天收糧食了,有一些去年的陳糧沒地方放了,我們今天拉到城裡來賣了。您這是要去哪兒啊?”
薛蟠也跟了過來,看見麒麟坐在牛車上沒有動,“你這小子怎麼不懂規矩,見了長輩不知道站起來問禮嗎?”說著就要伸手去擰麒麟的腮幫子。
冷不丁的有個侍衛從旁邊閃了一步出來,用胳膊擋著薛蟠。
薛蟠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小男孩兒,被擋了之後有些惱羞成怒,“好狗不擋道,知道我是誰嗎?”
賈璉就有些惱,長眼睛的都看出來了,自己和麒麟認識,就是看在自個兒的麵上,也不該打麒麟的主意。更何況這薛大呆子連麒麟的底細都不知道,早晚要在上麵吃虧。
賈璉讓人扶著薛蟠,“薛兄弟先去路口等著我,我和世侄說幾句話就和你一同吃酒。”
薛蟠最近一段時間在京城算是人人捧著,他舅舅是京城的九門提督,表姐是宮裡的貴妃,家裡麵又有錢,好多地方的人對他阿諛奉承,這麼多人奉承下來,把他捧的比在金陵的時候壞了10倍不止。
彆看今天和賈璉一塊兒出來喝酒,這個時候連賈璉的麵子都不看,覺得鄉下小子罷了,和榮國府沒什麼牽扯。“一個莊戶小子,知不知道你薛大爺是誰,跟了你薛大爺,包你吃喝不愁。”
侍衛忍無可忍就要出手揍他們,麒麟在後麵喊住了侍衛,“薛大爺?是哪個薛大爺呀?”
“我們家是賈史王薛四大家,你大爺我就是薛家的人。”
麒麟想了想,咬了一口蘋果嚼了兩下,“我想起來了,是薛蟠對嗎?”
薛蟠得意洋洋,“就是你大爺我,知道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