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又看見了明雪霽的腳。
很小,大概還沒有他的手掌大。
很白,搭在淺灰的裙裾上,像灰暗裡綻開一朵柔白的花。
很軟,放在膝上翹起軟軟的弧度,像花瓣在手裡揉透了,那塊傷就是漏出的液。
空氣有一時凝滯,啪,瓷盒掉在地上,女人慌張著站起,抓住裙擺拚命拉扯遮掩,眼裡湧出了淚。
又哭,除了哭,她還會做什麼。元貞轉開臉,那團白始終不曾消失,晃啊晃的,隻在眼前來回。
那天在山洞裡,是濕的,踩在他腳麵上,踩得他的絲履也濕了,微涼,輕得像落葉般的份量。上次不是濕的,搖晃著,從床邊垂下來,沒有次序的,上上下下搖晃。
元貞退開一步:“躲什麼,又不是……”
後半句話他沒說,明雪霽卻猜到了,又不是沒有看過。眼角噙著淚,有一瞬間很想放棄掙紮。
他說的對,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看到了。這樣的掙紮羞恥又有什麼意義呢。守節貞烈都是計延宗教給她的,可計延宗自己,就是一個謊言吧。
然而身體不聽使喚,依舊瑟縮著蜷起,躲在床腳,又拽著床單遮掩住自己。卻又突然看見襪子,方才脫下時隨手放在椅背上,白布的襪子,洗過太多次已經發黃,打著補丁,像醜陋裸露的瘡疤。
像被熱油燙了一般,明雪霽遮著床單衝出來,一把扯下。
屋裡死一般的寂靜,片刻後,聽見元貞極輕的笑聲。
很低,跟從前那種嘲諷的笑不一樣,像山風漫過鬆樹林,沙沙的響動,有鬆針冷冽的氣味飄散。明雪霽羞恥得幾乎要死過去。
模糊的視線裡,看見絳紗袍的一角微微一動:“你想背著計延宗,讓明睿和張氏替你寫和離書?”
驚訝過太多次,此時聽來,有種認命的麻木,明雪霽低著頭縮著身子,一句話也沒說。
又不說話。每次看見他都像老鼠見了貓,就好像他能吃了她還是怎的。元貞拖過椅子坐下:“計延宗不會和離,明家也對付不了他。”
有一刹那很想問他為什麼。為什麼這麼關注這件事,為什麼他說的話一次兩次都應驗了,靈得讓人絕望。
元貞聞到了很淡的,藥的氣味和一種說不出的香,餘光瞥見床頭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色彩黯淡打著補丁,但都很乾淨。作為一個鄉下窮女人,她有些不一樣,從前打仗時他見過窮鄉僻壤的女人,破衣爛衫,從頭到腳都有一種不在乎的麻木邋遢。
椅子不大,元貞身量高大,坐著便覺得有些擠,向後靠了靠伸開兩條長腿:“為什麼不來找我?”
藥早就吃完了,以計延宗對他的極力巴結,但凡她提一句,計延宗必定會放她出來,再用她做借口求見他。他有無數個法子能拉她出苦海,可這個被三貞九烈裹住腦子的蠢女人,愣是不肯開口。
明雪霽還是沒有說話。藥吃完了,她有點疑心是元貞猜到了計延宗可能會禁她的足,特意開這麼少的劑量,給她理由找他。但是她不能找。前麵那幾次她都是沒有辦法,如果她主動去找他,那就是她自己有問題。
她要清清白白和離,計延宗有二心是他錯了,可她不能同流合汙。
元貞沒等到她的回答,慢慢地,抬起了眉。還從來沒有哪個人敢這樣,一直不回答他。皇帝也不敢。他從來都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