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七從案前抬頭,看見明雪霽煞白的臉,她喑啞著聲音:“哥。”
油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覺,邵七連忙起身:“怎麼了?”
“冬天的時候,戎狄會越境打仗嗎?那個威遠將軍馮大年,他打戎狄,打得過嗎?”看見她顫抖的眼睫,她臉上沒什麼血色,失了神一樣,慢慢問著。
邵七心裡一沉,斟酌著說辭:“以往戎狄起邊釁的確是入冬之前,或者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比較多,至於馮大年,我到內陸的時候比較少,不是很清楚,我再去打聽打聽。”
邵家獨處海島,於內陸這些事原本是不怎麼過問的,但她要嫁元貞,是以邵七近來也派了人手搜羅這些消息:“你問這些做什麼?”
所以元再思並沒有騙她,他一人身上,的確維係著邊疆清平,維係著千千萬萬將士和百姓的性命。她若是為了自己的私情害了他,就是害了這麼多人。明雪霽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今天燕國公來找我了。”
邵七看她搖搖欲墜,似是支撐不住的模樣,連忙扶著她坐下:“為了你們的親事?”
說不出話,那些字句,元再思花白的頭發,跪在地上衣袍疲憊的皺褶,都像是一道枷鎖,死死鎖著喉嚨。明雪霽努力呼吸著:“他說,不能成親。”
回憶著,一點點複述著元再思的話,還有偷偷聽見的元貞的話,元再思沒有騙她,因為她,元貞背負了那麼多,還有那麼多人,還有國家大事,都會因此置於險地。
邵七越聽,臉色越沉。也許元再思說的沒錯,但這個沉重的包袱憑什麼甩給她?“他憑什麼對你說這些?他既有這些擔憂,為何不去找他兒子?”
明雪霽吃了一驚。邵七脾氣溫和,這是她第一次,見他說話如此不客氣:“可他說的,應該都是實話。”
“實話又如何?”邵七冷哼一聲,“有無數種處理的辦法,他卻偏偏選擇來逼你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卑鄙!”
看著她蒼白的臉,心裡生出無限憐惜。她是個柔善的人,不懂得人心裡這些彎彎繞,元再思也許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從她身上下手,畢竟元貞是個主意堅定的,知道說不動,所以把這包袱推給她,讓她愧疚,讓她主動退縮,好一個釜底抽薪。
也許元再思是為了國事,也許是愛子心切,但無論如何,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實在令人不齒。“這些話,元貞知道嗎?”
“我沒告訴他,”明雪霽腦子裡昏昏沉沉的,一切都像是個噩夢,當她終於說服自己可以的時候,才發現根本不可以,“他問過,我撒謊了。”
邵七沉著臉。元再思果然是算計好了的,知道她這樣柔善的人,不會把他那些打著冠冕堂皇理由的算計告訴元貞。“我去找元貞。”
“彆去。”明雪霽本能地阻止。腦子裡亂得厲害,但有一點是清楚的,元貞一直瞞著她,就是不想讓她擔憂。他一個人扛下了那麼多,她又怎麼能在這時候,再為他添上那麼多重壓,“哥,你讓我再想想,肯定有辦法的。”
邵七道:“好。”
他想了想:“不管有什麼事都不要一個人扛,還有我,還有邵家。”
明雪霽重重點頭。
這一夜徹夜未曾合眼,天剛亮時元貞來了,敲著窗戶叫她:“簌簌。”
明雪霽頭梳到一半跑過來,打開窗時,他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過來看看你。”
帶著笑,深深的酒窩,星子一樣明亮的眼睛,多麼讓人貪戀啊。明雪霽怔怔地看著:“怎麼這麼早?”
卯時還沒過,他這時候來,又要多早就下山?忍不住向他身上摸了一把,他袖子有點潮,也許是沾了山間的秋霜,天已經冷了,這樣天天奔波,一定很辛苦吧。
元貞一把握住了她:“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手移上去,摸了摸她的臉,在晨光中端詳著她的臉色,又輕輕撫過她的眼窩:“眼窩都凹進去了。”
手背是涼的,手心是熱的,這溫度,也讓人貪戀。明雪霽情不自禁,歪了頭用臉頰偎了偎他的手,努力壓下喉嚨裡的哽咽:“有點沒睡好,沒事的。”
他來得這麼早,而且還不肯進門,多半是有急事要辦。是不是他那些部下又有誰出了事?還是戎狄那邊有了軍報?他怕擔心,從來不肯告訴她,可這樣子,反而讓她更加擔憂:“鬆寒,出了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他笑起來,好看的眉眼,深深的酒窩,“剛好進城,先過來看看你。”
一大早進城,還說沒事。“吃飯了嗎?”
“沒,不餓。”隔著窗子,他探頭吻她一下,“我得走了,等辦完事,再來看你。”
他戀戀不舍地抬頭,轉身離開,明雪霽癡癡望著:“鬆寒。”
他停步回頭,披著朝陽的金光,暖得像個夢,貪戀是那樣難以割舍,明雪霽慢慢地說著:“我們的親事,再緩緩吧。”
再緩緩吧,等過了冬天,等北境的形勢明朗點,也許她就不用擔心了,現在,真的不是成親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