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霽天不亮就起來了。
睡得不踏實,躺在床上也覺得搖晃個不停,就好像還坐在車上似的,而一合眼,就會夢見元貞,那些親密的片段像是刻進了骨子裡,讓人一時一刻也不能忘記。
收拾好出來時,邵七已經吃完了早飯,正在聽手下彙報沿途消息,楊桃也吃完了,忙著檢查車馬行裝,核對出城入城的路引,明雪霽看著她忙個不停的身影,心裡不覺生出羨慕,她好能乾,浮洲島的姑娘家都這麼能乾嗎?跟她們比起來,她自己,好像什麼都不行。
匆匆吃過飯上路,遠離城市,四周開闊寥落,灰白的大道一直通向看不見的遠處,就好像這條路永遠沒有儘頭,會永遠走下去一樣。
“沿著這條路一直往北,就是燕北。”邵七馬鞭指著岔道的一邊,說道。
明雪霽探頭望著,那條路比他們現在走的寬些,遠處是蒼茫的青山,稀稀落落的白楊樹隨風搖著,那裡,就是燕北嗎?元貞的家鄉,他後來帶兵與戎狄作戰的地方,他不願母親遷回去的地方。明明已經走得這麼遠了,為什麼稍稍一點動靜,總還是會想到他。
“雪姐姐,”楊桃騎著馬跑在前頭,這會子又調轉馬頭回來,“要不要跟我一起騎馬?”
明雪霽看著她飛快地走近,她騎著一匹漂亮的小紅馬,黑發飛揚在風中,是她從不曾在女子中看見過的,無拘無束的瀟灑。浮洲島的女孩子都是這模樣嗎?明雪霽覺得羨慕,也知道自己不行,搖了搖頭:“不了,我不會。”
“我教你。”楊桃跳下來拉她,“很簡單的,雪姐姐這麼聰明,保準一學就會。”
能學會嗎?明雪霽並不自信,推辭著,聽見邵七向楊桃說道:“趕路呢,你耽誤正事。”
“又不礙事,現在這個速度怎麼著我也不會耽擱,”楊桃拉住了明雪霽的手,“騎馬比坐車方便,走得快,也不悶氣,姐姐肯定喜歡。”
明雪霽身不由己,被她拉著下了車,楊桃把韁繩遞給她,又叫她抓住馬鬃,自己上馬:“這隻腳蹬著馬鐙,那隻腳甩一下就上去了。”
明雪霽忐忑著,又有些莫名的踴躍。她不是第一次騎馬,但之前每次都是元貞抱著她上下,是元貞控製著方向,她隻是坐在他懷裡而已,像現在這樣自己上馬,自己掌控,還是頭一次。
真正的騎馬,也許就是這樣才對吧?明雪霽試探著跳了一下,沒能上去,馬背好高,她沒什麼力氣,又放不開,楊桃鼓勵著:“彆怕,我給你抓著呢,紅雲很乖的,絕對不會壞事。”
紅雲,是這匹馬的名字嗎?明雪霽鼓足勇氣,牢牢踩住馬鐙,用儘力氣向上一跳,身子挨著了鞍韉,又差點摔下去,邵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楊桃扶住另一邊,笑著躍上,從她身後抱住,又把韁繩遞到她手裡:“姐姐抓緊了,要快要慢,去哪個方向,都要靠這個韁繩來控製。”
她細細講著如何控製方向,如何加速減速,如何適應奔跑的顛簸。跟從前和元貞一起騎馬完全不同,元貞不會跟她講這些,元貞什麼事都替她做好了,隻要她接受就好,雖然他從來都是為她考慮得很周全,但自己來做,還是不一樣的。
明雪霽聽見風聲呼嘯著從耳邊刮過,感覺到鬢邊的發絲被風吹著拂在臉頰上,韁繩拿在手裡粗糙紮手,從前她沒摸過,都是元貞替她拿著,腳踩在馬鐙裡,硬硬的,有金屬的涼,從前她騎馬時,都是踩著元貞的腳,全然不知道踩著馬鐙是這個感覺。
全不一樣。說不出哪個更好,隻是突然發現,完全不一樣的。
“行了,你讓她歇歇,也該儘快趕路了。”邵七在邊上提醒著。
楊桃連忙來問:“姐姐累嗎?”
累嗎?是累的,但好像又不累,興奮著雀躍著,原來她也並不是隻愛安靜的性子,這樣親手操控著跑一跑,原來她也很高興。明雪霽搖搖頭:“我不累。”
“那就再跑一會兒。”楊桃笑起來,炫耀似的讓邵七看,“你看雪姐姐學得多快,等咱們上了島,我再教上兩天,準能自己騎了!”
邵七眼中帶著淡淡的笑看過來,明雪霽看見了鼓勵,看見了肯定,那一刹心情是極輕快的,原來除了茶葉,彆的事情,她也並不是學不會。
風吹著,草木從兩邊不快不慢地向後退著,天地開闊無際,這景象與她坐在車裡看見的完全不同,明雪霽想起頭一次坐肩輿,那是她第一次從俯視的角度來看世界,發現了那麼多不同,現在是她第一次放開了,幾乎是獨立地從馬背上來看天地,原來又是另一番不同。
太陽漸漸高了,跑得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明雪霽有點累了,重新坐回車裡。
離京城兩百裡地,也不怕彆人認出她來,此時敞著窗,放開懷抱看著外麵的景致,手有點疼,是剛剛抓韁繩磨的,從前她在鄉下打柴種田,手上全是傷疤繭子很是粗糙,這幾個月極少勞作,每天用藥浴浸泡,又用油膏塗抹養護,皮膚細嫩了很多,現在連拽拽韁繩,都覺得手裡快要打泡了。
但心裡是歡喜的,跟從前在鄉下的勞累全然不同,她也說不出緣由,隻是覺得輕快著,痛快著,似乎打開了新的世界,發現了從前不曾知道的,彆樣的活法。
楊桃還騎著馬,她性子活潑,一會兒往前去追邵七,一會兒又往後來陪她,明雪霽望著她,早晨就有的疑問越發強烈了:“浮洲島那邊,姑娘家都和你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