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霽在黑夜中飛奔著。
車子已經棄了,那個太慢,趕不得速度,邵七騎馬帶著她,匆忙說著前後:“留下斷後的人看見元貞了,從義縣追過來,速度很快。”
明雪霽緊緊抓著馬鞍上的凸起,穩著身子。起得太急,這時候心跳都是慌的,楊桃催馬狂奔著在前麵領路,一人一騎快得像一朵紅雲,她單手舉著火把,照出不大一片光暈,衝不破黑夜,越發顯得伶仃。
明雪霽遠遠看著那朵紅雲,羨慕,向往,惆悵。
她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明明籌劃得那麼周密,卻擋不住他,於緊張中,又有隱約的安慰,到底是他,那些複雜的籌劃,所謂的障眼法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如此敏銳,如果戎狄真的起兵,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少主,”有快馬從後麵追上,“追兵離咱們還有四五十裡!”
這麼快嗎?明雪霽一顆心砰砰亂跳著,聽見邵七沉穩的聲線:“張武帶人返回攔截。”
一個漢子帶著七八個人應聲而去,明雪霽稍稍放下心來,聽見邵七低低的聲:“元貞帶的都是真刀實槍上過沙場的老兵,真要交手,我的人不行,咱們得搶這點時間差,隻要能上船就不怕了。”
馬匹越跑越快,帶起的冷風吹得臉上發著疼,心裡是熱的,激蕩著,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她如此想念他,卻又不想被他追上。她已經走了一大半路程,隻剩下最後幾步了,她快要看見大海,看見舅舅,回到母親的家了,她走了,一切都能暫時平息,又何必再節外生枝。
可如果他追過來,他那麼固執,說一不二的脾氣,她不想惹他生氣,更不想讓他傷心,那麼,她要不要跟他回去?
“坐穩了。”手下牽過來一匹生力馬,邵七低聲囑咐著,一躍跳過去,又探身抱她過去,交換的一瞬間,明雪霽是自己坐在馬上的,雖然隻是短短一瞬,眨眼功夫不到,但這一小會兒的顛簸,緊抓著韁繩的極力控製,卻讓她無法抉擇的糾結突然找到了答案。
她要走。這短短幾個月,她從死到生,幾乎是改頭換麵,每一個決定都那麼艱難,但她都熬過來了,這次也一樣,既然已經決定要走,既然知道離開對他最好,那麼,就堅持下去。
極遠處隱約有不尋常的響動,邵七凝神聽了一會兒:“交手了。”
他催著馬跑得更快,明雪霽聽見極遠處雜遝的馬蹄聲,很快由模糊變得清晰,越來越近,噠噠噠噠,像踩在心上,不是邵七的人,是元貞。
他馬上就要追過來了,他真的好快。
夜還黑得很,任何一點光亮都那麼紮眼,楊桃不敢再打火把,遙遙問道:“七哥,滅了火吧?”
“好。”邵七答應著。
明雪霽看見楊桃從馬背上閃身彎腰,手中火把在地上一摁,火光熄滅,霎時間什麼都看不見了,隻有急促的馬蹄聲在黑暗中不停地敲打著,身後另一道馬蹄聲,近了,越來越近了。
“他來的太快。”邵七在說。
他催著馬飛一般地往前衝,明雪霽突然聞到一股不一樣的氣味,潮濕的,微微帶著鹹澀,還有點腥氣,夾雜在馬蹄揚起來的灰土中,讓人覺得不適應,又覺得新奇。
身後邵七微微抬身向前望著,語聲熱切了點:“快到了。”
快到海邊了嗎?這古怪的氣味,是海的氣味嗎?心裡一下子湧出渴望,不由自主緊緊抓著馬鞍,快點,再快點,她馬上就要到了。
馬蹄踏在路上,不再是蹄鐵敲擊泥土的悶響,而是時而脆,時而軟,也許是踩到了石頭,也許是沙子,聽說海邊大多是碎石或者細沙,明雪霽努力向前望著,太黑,看不見什麼,模模糊糊覺得很開闊,那股鹹腥的氣味越來越濃了。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喚聲:“簌簌!”
明雪霽身子一顫,是元貞,他到底,還是追上來了。
馬蹄聲像急促的鼓點,一聲聲砸在心上,明雪霽不由自主使著力氣,就好像控製馬匹的是她,就好像她現在攢著勁兒,馬兒就能跑得更快些,然而下一息,身後掠起一道黑影:“簌簌!”
瞬間衝到近前,即便在黑暗中,依舊是那樣熟悉的輪廓,那樣熟悉的氣息,元貞。他終於還是追上來了。
一刹那眼睛發著熱心裡發著燒,本能的反應還是那麼貪戀他,可是不行,都已經想清楚了,又何必前功儘棄。明雪霽努力大著聲音:“鬆寒,你回去吧。”
“不行!”乍然聽見她的聲音,心緒一下子激蕩起來,元貞俯身催馬,猛一下衝到前麵,於馬背上起身,兩腳勾住馬鐙,一把拉過邵七的轡頭。
邵七口中呼叫著安撫著馬匹,用力勒住韁繩,長嘶聲中馬匹猛然停住,四蹄亂踢,明雪霽感覺到掀起的碎石細沙打在腿上,聞到帶著海風送來濕潤鹹腥的氣味,她離海已經很近很近了,隻差一點點,另一邊蒼茫看不清楚的蒼灰色,也許就是大海。
“鬆寒,”放柔了聲音,在黑暗中望向他的所在,努力勸著他,“回去吧,我先回家一趟,明年春天就回來,到那時候我們再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