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之隔,計延宗的語聲清晰地傳進耳朵裡,便是不想聽,也不得不聽著,明雪霽默默坐著,皇帝是故意的,否則不會在這時候,獨獨叫來計延宗。
“我第二次帶她見你,眾目睽睽之下,你撇下我,去跟她說話。”計延宗的聲音依舊像從前她常聽見的,沉穩低緩,帶著令人壓抑的篤定,“你不是不知道這樣會惹人注意,但你不在乎,或者說,你更願意讓人發現,甚至讓我發現。”
明雪霽咬著唇。她記得那次,元貞給她送來了治腳傷的藥,他故意揀著他們出門時過來,撇下計延宗到她麵前,問她是不是沒有用藥,又說她的簪子,在他手裡。
他那時候,是想讓人發現他們有來往嗎?可那時候,他們才剛認識,他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護著她,一旦被人發現,她就是死路一條。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明雪霽想不出,呼吸一時緊一時慢,喘不過氣。
寢殿中,元貞看了眼祁鈺,他坐在邊上,一幅悠閒看戲的模樣,特地折騰這一趟,就是為了讓計延宗說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陛下說的要事,就是這個?”
“是近來朝中彈劾你的事,”祁鈺笑了下,“計翰林如今說的,隻是為了講清楚前因後果。”
“不錯,說清楚因,才能讓人看清楚如今的果。”計延宗一字一頓,慢慢說著。被元貞踢倒的舊傷還不曾全好,隱隱作疼,想起傍晚在城門口看見的那一幕,心裡又驚又喜。她不願嫁元貞,所以她逃走了,她一定發現了,這世上,唯有他對她是真心。
他會奪回她,他受過的恥辱,一定要讓元貞也嘗一遍!“你不在乎她會不會被我發現,不在乎她被發現後會不會萬劫不複,因為你從頭到尾,隻是把她當成一件工具!”
工具。明雪霽緊緊攥著手心,那些太久遠,已經忽略了的事,一件一件,重又回到心上。灼熱的陽光,青石板的道路,元貞絳色的袍角垂在麵前,幾步之外就是計延宗,藥,簪子,他們不為人知,在山洞裡親密的一切,隻要有一個字被人聽見,計延宗就會發現,那時候她那樣怕,冷得像九天,元貞卻隻是不緊不慢,說著他想說的話。
他把她當工具。可她這個工具,能做什麼?
“說完了?”牆壁另一邊,元貞冷冷回應。
“不曾。”計延宗心平氣和。他現在對著他,很有點從容,甚至覺得可以俯視。他再不是高高在上的鎮北王,而他,以後隻會越來越往上走,他會奪回她,她隻能是他的妻,誰也休想奪走!“還有我娶妻時,你當眾叫走她。”
於痛快之中,又生出強烈的恥辱羞憤。那夜她是換了衣服回來的。這些天他翻來覆去想過無數遍,以元貞的做派,那夜,他們之間絕不可能乾淨,她換的那些衣服,未必不是元貞親手脫下穿上,她的身子……不能再想,憤怒幾乎能殺人,計延宗極力揮走:
“眾目睽睽之下叫走她,又讓她在你那裡換了衣服。孤男寡女,瓜田李下,她那時候,還是我的妻,隻要稍微有一丁點風言風語傳出去,她就是死路一條。元貞,你有無數個更妥當的辦法可選,你偏偏要這樣,因為你要斬斷她的退路,逼她從今往後,隻能跟你綁在一起!”
明雪霽死死掐著手心,呼吸不上來,像失水的魚。那夜是她的選擇。是她先向他遞了消息。去之前她都已經想好了,不管什麼後果,她都認。沒什麼可抱怨的,工具也好,斷她的退路也好,她不後悔。她沒什麼可抱怨的。
嗤一聲,元貞在笑。明雪霽有一刹那想起他唇邊一閃即逝的酒窩,那種嘲諷的笑,她有好陣子不曾見過了,當初剛剛跟他在一起時,他時常帶著這樣的笑,審視地,打量著她。他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交易,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沒什麼可抱怨的。
“鬆寒,”祁鈺開了口,像以往每次那樣,聽起來溫和寬厚的語聲,“如今你跟明夫人已做了夫妻,夫妻之間該當開誠布公,如果你的確存了這些心思,還是早些跟她說明白了好,不要留著心結。”
元貞瞥他一眼。叫他過來,又特地讓計延宗放屁,難道是為了讓他們夫妻和順?當他是傻子麼。她現在在哪裡?鐘吟秋呢?他信了鐘吟秋,才肯與她分開,可眼下看來,鐘吟秋,未必不是同謀。冷冷向著祁鈺:“我頭一次成親,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夫妻,陛下宮六院,應該很知道怎麼做夫妻吧?
祁鈺臉色一寒。恨怒一閃而過,很快又壓了下去。他最耿耿於懷的,就是元貞從不曾把他放在眼裡,他走到如今這一步,萬人仰望,唯獨元貞,對他還像對待從前那個冷宮皇子一樣,為所欲為。笑了下:“若是來日明夫人問起來,鬆寒還準備這麼搪塞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