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除夕在即,兩人都在想,該怎麼過這個年。
如果是往常,沈玉晦必然要趁現在回京述職,然後在京城陪大哥和嫂嫂過年。
但今年嫂嫂就在安仁縣,大哥遠在渠臨城,他也就不需要回京了。
蘇韶棠將自己裹得嚴實,鶴氅被花瓣浸香,她巴掌大的臉頰藏在紅色的絨領,青絲被全數挽起,隻是輕抬下頜,就是一番妙不可言的景色。
她站在後院中,瞧著被沈玉晦近來搬回府的物件,轉了幾圈,好奇地問:
“這是煙花?”
絡秋和絡春也跟著湊前去看,她們都沒有近距離接觸過煙花,隻能連蒙帶猜:
“應該是
吧。”
縣衙最近也隻剩下些許奴仆,沈玉晦終於得空,他今日穿了身藍色的襖袍,襯得青年身姿頎長,他帶著阿瞳,又抱了一堆竹筒形狀的東西回來。
蘇韶棠越看越覺得像是煙花,她沒再去問沈玉晦,而是吩咐絡秋:
“你去準備一些孔明燈。”
她記得沈玉晦是喜歡放孔明燈的。
大年三十那日,蘇韶棠和沈玉晦,加上鐘謙絡秋等一眾人聚在前院中,蘇韶棠饞了許久,終於在這日準備了火鍋。
備了兩三個大鍋,架在院子中,蘇韶棠和沈玉晦單獨用一鍋。
沈玉晦偷看了眼嫂嫂,才緊張地說:
“嫂嫂,安仁縣不如京城繁榮,這裡過年也沒有什麼精彩的花樣。”
在他話落時,眾人隻隱約聽見一聲細響,驚得抬頭,就見一股青色琉煙直衝雲霄,刹那間,萬千璀璨落入夜空,千種姿態,萬般顏色。
沈玉晦在這抹璀璨中說完下半句話:“我隻能儘量讓嫂嫂過得開心些。”
就在這時,阿瞳忽然驚呼一聲,沈玉晦看見嫂嫂托腮輕笑,他倏然回頭。
孔燈萬盞飛翔宇,煙火璀璨向星辰。
沈玉晦的心猛地一顫,時間像是靜止在此刻,他難掩震撼,隻能怔怔地抬頭看向空中不斷升起的孔明燈,煙花和孔燈給平靜的夜幕添上光彩,仿佛空中宮闕。
沈玉晦聽見嫂嫂的聲音:
“你少有訴說心事的時候,我也隻知道你喜歡孔明燈和桃花糕。”
嫂嫂向來和溫柔這個詞不沾邊,她聲音嬌脆,哪怕給他準備了驚喜,也隻是輕描淡寫,沈玉晦卻隻覺得心中滾燙,自嬤嬤去世,無人記他喜好。
在這一瞬間,沈玉晦隻覺得幼時遺憾,都隨著桌上一直擺著的桃花糕和空中萬盞的孔明燈,慢慢消散。
他不招父親待見。
但是母親寧願舍去性命也要生下他,他的出生本就代表了一個人極致的愛。
兄長因年幼愧疚拚命對他好,嫂嫂不曾忘記他隨口提出的喜好。
沈玉晦忽然輕扯唇角,露出一抹笑。
他不曾被命運薄待。
沈玉晦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我還想給嫂嫂驚喜,沒想收到驚喜的反而是我。”
蘇韶棠訝然地挑眉,並不認可他的話:
“你每日偷偷摸摸地搬回煙花,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這一份心意,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驚喜。”
蘇韶棠抬頭,望著空中不斷升起的孔明燈,忽然托腮道:
“你說,沈玉案在做什麼?”
沈玉晦一怔。
他抬頭看向嫂嫂,嫂嫂隻是安靜地看著孔明燈,她甚至隻是隨口一說,但沈玉晦從未有一刻這麼清楚地知道——嫂嫂想大哥了。
哪怕在安仁縣的這兩個月以來,嫂嫂從未提起過大哥。
沈玉晦低聲道:
“我不知道,但大概是在想嫂嫂。”
蘇韶棠倏然回神,那些悵然皆被沈玉晦這句話打散,她臉頰漲紅,輕瞪了眼沈玉晦:“亂說什麼呢!”
沈玉晦笑:“那大哥不在想嫂嫂?”
蘇韶棠登時橫眉冷哼:
“他敢?!”
沈玉晦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個新年,沈玉晦過得很開心,他知道了,他並非無人在意。
也知道了嫂嫂和大哥感情漸深,他無需再擔心有朝一日,嫂嫂不再是嫂嫂。
熱鬨終有散時。
等回了院落,越發顯得寂寥,蘇韶棠沐浴後,擦了麵霜,就躺在了床榻上,她的腳有點涼,隻能輕蹭著絨被,她一翻身,身後仍是空蕩蕩的床鋪。
她動作一頓,垂眸,眼瞼在臉上打下一片陰影。
絡秋看不清她的神情,但聽得見她的輕聲:
“絡秋,我有點想他了。”
如果沈玉案在的話,他眉眼溫和的笑意肯定淡去,疼惜地皺起眉頭。
然後,沈玉案會將她摟在懷中,輕聲問她冷不冷。
如果她說冷的話,沈玉案會憐惜地從額頭開始親吻她,再將她的腳藏在懷中,用體溫替她暖腳。
絡秋是親眼見證夫人和侯爺一步步走過來的,她自然也知道自家夫人是個高傲的性子,能讓她說出想侯爺的話,足可見現在夫人心中的想法。
絡秋忽然鼻子有點酸,她說:
“等仗打完了,侯爺就會來接夫人了。”
然後,夫人說了句她聽不懂的話:
“隻是兩個月不見,我就這麼想他了,回家了怎麼辦啊。”
夫人的聲音很低,似乎被困擾,絡秋聽不懂,隻是莫名覺得有些心酸,她隻以為夫人口中的回家是回京,連忙安慰夫人:
“等回京了,夫人和侯爺就不會分開了。”
夫人卻是不再說話了。
她將錦被蓋好,麵朝內裡躺著,絡秋見她許久沒有動靜,剛要去吹燈,就聽見夫人道:
“今晚不熄燈了。”
絡秋不明所以,但仍是聽命行事。
絡秋輕手輕腳地退出去,將門輕輕合上,剛轉身,就見絡春匆匆忙忙跑進來,絡秋一驚,忙低聲喝住她:
“你小聲點,夫人歇下了。”
絡春失望地“啊”了聲,氣喘籲籲道:“是侯爺寄了東西來,驛站剛送到,那是現在給夫人,還是明日再給?”
不等絡秋猶豫,房門忽然從背後被推開:
“沈玉案寄來的?”
絡秋聽見動靜回頭,就見夫人赤著腳踩在地上,身上隻穿了件單薄的褻衣就來開了門,她仿佛不覺得冷,目不轉睛地看向絡春手中的錦盒。
絡秋著急道:“夫人要看,讓奴婢拿給您就是,您身子剛好,萬一再受涼怎麼辦!”
絡秋忙忙將夫人趕進了室內,絡春也跟著進來。
絡秋命人打水來,替夫人擦淨了腳,抬頭,就見夫人正在打開侯爺送來的錦盒。
絡秋倏然噤聲,那些讓夫人顧惜自己身子的話都咽了回去。
沈玉案送來的錦盒中沒什麼貴重的東西。
隻兩樣。
一封信和一個木匣子。
蘇韶棠先打開了信,開頭一句就是:
“夫人見信如見我。”
蘇韶棠忽然鼻子發酸,她扭過頭,壓抑著哽咽地惱聲道:“一封破紙,哪裡就如同見到人了。”
因為蘇韶棠曾對沈玉案說過她的來曆,沈玉案給她寫的家書,都是最簡單的白話,不會咬文嚼字地讓人看著難受。
蘇韶棠繼續往下看,沈玉案在信上簡單地寫了他在渠臨城的事,還提到了周鳴:
“落雪後,軍中正在因物資一籌莫展時,周鳴恰好趕到,如今在軍中,人人見到我都會提起夫人。
邱峰甚至不止一次催我給夫人寫信。”
書信到這裡,換了頁,落筆時語氣仿佛有點不高興。
“我不覺得高興,隻嫌他聒噪。我給夫人寫信,哪裡需要他來催促。”
蘇韶棠沒好氣,但唇角卻控製不住地上翹。
“我給夫人準備份禮物,人人都說我如今被夫人養著,我不敢拿金錢在夫人獻醜,還望夫人不要嫌棄。”
“聽周鳴說,衢州下了雪,夫人向來畏寒,夜間莫要開窗,你常常腳涼,睡前記得讓絡秋燒一盆熱水,你泡上片刻,夜間時就會覺得好受了。”
“渠臨城也在下雪,很冷,很冷。”
他在書信中寫了兩遍很冷,卻在尾端話鋒一轉:
“叫我很想夫人。”
最後一行字筆跡不是很乾淨,顯然,沈玉案在寫下這行字時,心中並不平靜。
蘇韶棠視線在最後一行字上停留了很久,被絡秋叫了聲,才記得沈玉案給她備了份禮物。
想起沈玉案的那句“被夫人養著”,她又沒好氣地扯了扯唇。
蘇韶棠去看錦盒中的那個木匣子,她伸手打開,裡麵隻有一根木簪。
蘇韶棠拿起木簪細細打量,木簪是梅狀,雕刻的人顯然很細心,花瓣的紋路都仔細雕琢過,蘇韶棠已經猜到了,這根木簪應該是沈玉案親自雕出來的。
一想到,沈玉案忙碌之餘,還要騰出時間躲在營帳中,用刀一點點雕刻出這根木簪,蘇韶棠就不知該作何感想。
忽然手下摸到什麼,蘇韶棠一頓,她將木簪舉到燭火下,細細觀察,就見木簪上刻著幾個小子——
吾妻阿棠。
蘇韶棠倏然一怔。
她和沈玉案對彼此的稱呼從未改變過。
哪怕兩人確認心意後,她也一如既往地喊沈玉案名字,沈玉案同樣如此,即使在床榻間,沈玉案也從未喊過她這等親密的稱呼。
蘇韶棠也曾問過沈玉案這個問題。
猶記得當時沈玉案說:
“我並非不能喊你旁的昵稱,而夫人二字是不同的。”
除去他難以說出口的宣誓主權,還因他的所學所知,都在告訴他,夫人二字代表了獨一無二的敬重。
不論心意如何,他對蘇韶棠的敬重,自始至終都未曾變過。
而如今木簪上刻著的阿棠二字,是他在心中喚過無數次,最終情不自禁落筆的愛意。最近轉碼嚴重,讓我們更有動力,更新更快,麻煩你動動小手退出模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