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樓一片漆黑。
指間的煙快燃到儘頭時,那一層有燈光亮起,仿佛是無儘黑暗中毫無預警出現的陽光,無聲無息地驅散著深厚的陰霾帶來暖意。
賀憬西原本準備送煙到唇畔的動作倏地一頓。
那兒,站了她。
夜色濃鬱,周遭安靜,唯有夜風吹拂過樹葉發出輕輕的沙沙聲。
臉廓線條無意識地稍稍緊繃,賀憬西喉結滾了滾,但不過兩秒,他選擇碾滅煙頭上車離開。
然而還未動——
那道身影轉身回了臥室,隻是短短幾秒鐘而已,亮著的燈熄滅,黑暗重新將那一層籠罩。
光明不再。
瞬間,賀憬西眸色暗了好幾度,幾乎就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片刻後,他收回視線上了車。
“賀總,回醫院嗎?”副駕駛代替謝秘書跟在賀憬西身旁左右的保鏢問。
賀憬西側臉隱在陰影中,愈發得叫人看不透。
“嗯。”低低的一聲像是從他喉間深處溢出。
保鏢便吩咐司機回醫院。
安靜蔓延。
半晌,賀憬西摸出煙盒,從中撚出了支煙,幽藍火焰跳躍,隱約照亮他晦暗不明的俊臉,他淺吸了口,煙圈緩緩吐出。
他的眼眸低垂,一瞬不瞬地看著專程回運河彆墅帶出來的一張卡片,明顯是親手製作,是在一起的第一年收到的生日禮物。
手抬起,他的指腹情不自禁劃過那行字——
【生日快樂,平安勝意。】
*
翌日。
桑偌帶著陶陶到達季行時病房時,恰好撞上有護工將準備好的營養午餐送來。
“季先生,這是給您的午餐。”護工翹著季行時的臉龐微紅著臉說。
季行時眉心微不可查地皺了皺:“抱歉,我沒有定午餐。”
話落,他意識到了什麼。
大約還是賀憬西的安排,竟然能為了桑偌替他方方麵麵都安排得妥當。
“這是……”
“行時哥,”桑偌走了進去,禮貌對護工說,“謝謝,不過我們有帶午飯。”
護工還想說什麼,陶陶已禮貌地請了她出去。
桑偌將帶來的餐盒放在了茶幾上,問:“今天感覺怎麼樣?”
季行時習慣性地接替她的工作沒讓她動手,說:“沒什麼大礙,怎麼這時候過來了?明天就要進組,呆在家裡好好休息看看劇本。”
桑偌在沙發上坐下,仔細將他打量確定他看著好多了後才如實說:“放心不下。”
季行時在她斜對麵入座,聞言看向她,後知後覺意識到昨天忽略的另一件事。
昨天她那麼失態,害怕車禍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應該是他是在和她通電話之後,明顯知道了賀憬西在她公寓後出的事。
她是自責,是覺得是她害得他出了事。
“不用覺得自責,”季行時直接將話點名,淡聲安慰,“意外無法預料,就算當時不是和你在通電話,也很難能避免。”
桑偌和他對視。
“嗯,”唇角微揚了揚,她點頭,下意識地就像對慕庭周時一樣軟聲撒了嬌,“我也沒事,行時哥你彆擔心,好好養傷。”
微的挑了挑眉,她調皮地開玩笑:“不然就沒人照顧我啦。”
淺淺笑意彌漫在她眼角眉梢,明豔和嬌懶交織,渲染開一種說不出的驚心動魄的美。
喉結輕滾,季行時斂眸。
“好,放心,”視線掃過她帶來的東西,他順手拿過碗筷遞給她,“你哥說你唯一會做的一道菜就是雞爪蓮藕湯。”
桑偌傲嬌地哼了聲,笑盈盈的,眉目分外生動:“是我哥騙我學的,那時候我打賭輸了,本來他隻是說說,但我當真了,就學了。”
季行時眼底難得淌出淡笑。
“我嘗嘗。”
“好啊。”
門外。
賀憬西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神色晦暗難辨地看著兩人邊吃邊聊的一幕,他的手搭在扶手上,手背上似隱約有經脈跳躍。
“回房。”須臾,極沙啞緊繃的兩字從他薄唇間溢出。
謝秘書心驚膽戰地立馬推著輪椅離開。
詭異沉默縈繞在賀憬西周身。
走得遠了快到電梯那,謝秘書試圖勸說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就那麼巧,聽見兩個年輕的小護士激動地八卦——
“她是不是桑偌啊?我看著好像哦,但不確定,住院的是她男朋友嗎?兩個人顏值都好高,看著配一臉,嗚嗚嗚,我好喜歡。”
“我覺著就算現在不是男朋友也快了吧,不然誰會來送飯?不如,我們等會兒趁機看看清楚她究竟是不是桑偌?”
謝秘書眉心狠狠一跳,他下意識看向賀總,就見賀總本就高深莫測看不透的神情此刻更是看不出一絲一毫其他情緒。
“賀總……”
“你處理。”眼底劃過微不可查的暗色,賀憬西語調波瀾不驚,隻是下頜線條逐漸緊繃,一層凜冽悄然覆上他臉廓。
謝秘書應下。
沒多久,他去而複返:“賀總,解決了。”
賀憬西漠然,不言不語,直至回到病房才重新沉聲開腔:“午餐訂雞爪蓮藕湯。”
謝秘書一聽,心情頓時複雜到極致。
“是。”他隻能應下。
賀憬西沒再說什麼,麵無表情地繼續方才未處理完的工作。
謝秘書辦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有人將賀憬西指定要的午餐送了來,一一擺放在茶幾上。
香味四溢。
賀憬西盯著那份湯看著,許久長指才拿起勺子盛了碗,喝了口。
——食之無味。
“什麼味道,酸,還是苦?”鬱隨出現在他斜對麵坐下,長腿隨意撐著地,把玩著打火機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火。
賀憬西掀眸睨了他一眼。
鬱隨語調淡淡,偏偏字字如針:“剛去看了季行時,桑偌和他說說笑笑,看著很開心。”他揚了下唇,兩分挑釁,“桑偌來看過你嗎?”
一旁的謝秘書:“……”
這不是戳賀總的心是什麼?
唉。
賀憬西放下了碗筷。
“鬱隨。”
“嗯?”
視線交彙,賀憬西喉結滾了滾,溢出的話語像是早已啞透:“拍戲時,他們形影不離?”
“不信?”鬱隨反問。
“……”
鬱隨語調頗有幾分漫不經心:“當時桑偌拍我電影,她身邊沒有助理,隻有季行時,季行時又當經紀人又當助理,好像還兼任司機,桑偌……很信任他。”
呼吸滯了滯,緊抿著薄唇,賀憬西沒有作聲。
“桑偌拍戲時,季行時就守在一旁,等她的戲份拍完,他會遞她水喝還會給她想吃的零食,和她說話,開工收工都在她身邊。”
賀憬西眸色悄然變得濃暗。
鬱隨輕描淡寫繼續:“有次她感冒,也是季行時照顧她,季行時似乎知道她所有的喜好。”
“需要我再說得詳細點,繼續自虐嗎?”語頓兩秒,他輕描淡寫地問。
賀憬西沉默不語。
鬱隨像是關心:“要放棄?”
賀憬西看向他。
“不可能。”沉而緊繃,但極度強勢的音節溢出。
鬱隨挑了挑眉。
兄弟間有時無需多言,隻一個眼神便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尤其兩人脾氣最為相像,骨子裡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鬱隨了然,換了話題:“夏孟在外麵,讓他進來?”
賀憬西眼皮都沒抬,聲音冷冽:“讓他滾。”
鬱隨哼笑了笑,不多言。
“嗡”的聲,褲袋裡手機振動,他拿出。
【鬱少,許小姐又離開了,暫時沒查到她去了哪。】那邊發消息給他。
*
在和季行時一塊兒吃過午飯後桑偌便回了公寓,睡了個午覺,醒之後她便拿起了劇本研究,為明天進組拍戲做好準備。
而一整天她的小腹都沒有再墜痛,她還以為這次生理期疼隻有昨天,萬般慶幸明天應該不會有意外。
誰曾想,隔天起來她突然間就疼得厲害起來,無奈之下,她吞了粒布洛芬緩解。
臉色有些白,她特意用妝容遮掩了下,等收拾妥當之後,便下樓坐車前往片場。
今天主要是開機儀式,以及拍定妝照和晚上一場夜戲。
季行時因為骨折的原因沒有陪她,由陶陶和舟舟跟在身邊,楊平則需要的時候出現。
車開了沒多久,舟舟皺著眉小聲說:“偌偌姐,我怎麼覺得後麵那輛車一直跟著我們呀,好像從公寓那出來就跟著了。”
陶陶捕捉到關鍵詞,看向後視鏡。
果不其然。
是一輛她特意留意過的賓利車,她知道車主人是賀憬西。
疼痛雖有些緩解,但小腹還是墜痛陣陣,桑偌手輕按揉著,連眼皮也沒有掀起看一眼,隻淡淡地說:“不用管。”
陶陶和舟舟聞言便沒有再說什麼。
片場離公寓較遠,差不多有四十分鐘的路程,車緩緩停穩的時候,桑偌不動聲色地深吸了口氣壓下那份隱隱的疼跟著下車。
不料細高跟踩上地時,小腹突然又墜痛了下,一時沒站穩,桑偌身體晃了晃,陶陶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她的手則下意識按了按小腹。
“偌偌姐,你不舒服嗎?”舟舟直到這時才察覺到什麼,頓時懊惱。
桑偌搖搖頭:“沒事,走吧。”
自從鬱隨那部電影結束後,她休息了很久,直到今天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重新開始演員這份工作,她期待也歡喜。
生理期疼相比較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那要是實在不舒服,偌偌姐你要告訴我。”舟舟從前跟了她半年,多少知道桑偌工作時是哪怕不舒服也特彆能忍。
桑偌嗯了聲,輕笑著捏了捏舟舟的臉頰:“知道啦。”
舟舟……臉紅。
“偌偌姐,你不要對我笑,我會忍不住的。”她害羞。
桑偌被她逗樂,笑意頓時又濃了兩分。
明豔璀璨,美得奪目。
不遠處的車上,賀憬西將這一幕看在眼中,視線一瞬不瞬緊鎖著她,直至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見。
“去公司。”末了,他吐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