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蘭芝院內一切如常,賈母還特意打發鴛鴦來說過:年輕姑娘家不好往靈堂裡去的,況且又不是長輩,更不是什麼至親,讓她們隻管在家裡歇著,不必過去,免得衝撞了身子。
黛玉也隻是翻了林家的舊例,按著親戚之家塚婦之喪的規格給了白事之禮。
這份禮並不輕,畢竟寧國府才是長房,賈敬一脈才是賈家的家主,秦可卿作為長孫媳婦,就是塚婦,白事之禮自然是厚於尋常年輕媳婦過世。
隻是黛玉也沒想到,這秦可卿的喪禮辦的這麼盛大。
寶石是個多麵手,此時小觸角已經從榮國府伸到了寧國府,回來就跟兩人描述了秦可卿送殯的盛況,還跟兩位姑娘播報了賈珍的‘警世恒言’。
旁人問他秦可卿死了怎麼料理,賈珍哭唧唧道:“如何料理,不過儘我所有罷了。”
黛玉一聽就驚了:死了兒媳婦就儘你所有,那來日生父死了又要怎麼辦?賈敬他老人家還活著呢!
夏嬤嬤在旁聽得隻皺眉:“原以為這邊就夠亂了,誰成想這邊倒是規矩的!罷了,橫豎寧國府那頭跟咱們更不挨著,姑娘們隻彆聽彆理會就是了。”
林薑想的卻是,從前書裡秦可卿去世的時候,黛玉並不在賈家。因為那時候林如海已然病重不起,她回姑蘇林家去見父親,之後林如海便病逝了。
不知現在林如海的身體怎麼樣?
而算日子,係統爸爸應該也到姑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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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江南的巡鹽禦史府。
林如海正氣的渾身打哆嗦:“我便是立時辭了官,帶著玉兒歸隱山林,也再不能叫她嫁入當今皇室!”
林長洲坐在交椅上,勸道:“消消氣,消消氣。”
此時還未出正月,林長洲是正月十五前就離開了京城,這幾天他花了大價錢,從馬車轉船趕回了姑蘇。
林如海剛見到林長洲的時候,不明就裡很是高興,立刻道:“聽聞三哥得了陛下親封的遊弈使,當真是恭喜了。原以為今年三哥在京中過年後就會直接出海,我還道無法當麵道賀了頗有憾處。”
林長洲卻沒怎麼寒暄,立刻將京裡的事情告知。
果然給林如海氣個好歹,他就剩這個女兒,要是給大皇子這種人算計了去,那他也是白活了!
而在林如海考慮完整件事情如何行動後,就準備再抓住林長洲談談林薑的未來,打疊了精神苦口婆心要勸這位族兄讓女兒從宮中是非裡脫身的時候,才發現林長洲已經再次飄然不見出海去了。
林如海:……果然是我速度太慢了嗎。
出了正月後,林薑和黛玉就收到了林如海的信兒——此次來的也不是書信,依舊是一個人。
這回來的是林家的二管家。
而這位叫範小青的二管家,今年才二十七歲,是林家的家生子。他在十二三歲上就因為行事伶俐跟了林如海做小廝,這才十來年已經混到這個位置上,就知道是個很聰明辦事很靠譜的人。
他之所以是二管家,還是因為大管家已經六十歲,是黛玉爺爺時候就得用的人,在林家老仆裡的地位是不能動的。
隻是大管家已然老去,名為二管家的範小青其實才是林如海現在用的最順手的一個人。
林薑聽說他到了京城還忍不住道:“唉,叔父要是自己也能上京就好了,不然就這麼葫蘆娃救爺爺似的,一個個人送過來,叔父都要沒人用了。”
見黛玉迷惑臉,林薑就繪聲繪色給她講了葫蘆娃救爺爺的故事。
黛玉聽了這個故事很是耳目一新,還就著這靈感給林薑做了個葫蘆形的錦囊,用來替換用舊了的針囊。
且說林如海派範小青上京有兩重緣故,一是此事乾係重大,尋常人傳話林如海不能放心,特命範小青這樣心腹上京來安慰兩個孩子之心。在林如海看來,女兒和侄女兒真是可憐死了,如兩根小嫩苗在京中的風雨裡獨自支撐。
二來,夏嬤嬤到底是女人,在內宅可以護著黛玉,但在外行走就很難了。而林薑現在卻又常要入宮,隻讓榮國府的人跟著林如海並不放心。所以派範小青到京城,一則可以跟著林薑行守衛之事,二則,讓他去查查京中大皇子的母家!
先前林如海是純純的純臣,太上皇點他做了探花郎,命他做巡鹽禦史鎮守江南經濟,他就一直忠心為國踏踏實實做事。連皇上登基了,他還都沒有多麼緊著去巴結諂媚,何況是皇上膝下的那嗚嗚泱泱小二十個皇子,林如海當然就更不在意了。
從前他就知道有大皇子這個人,對這位皇子的具體詳情都不了解,也沒想著去探知。
可現在大皇子都要算計到他們父女骨頭縫裡了,林如海自然要看看其母家有沒有什麼違法亂紀的把柄。若真有此等事,那作為朝廷忠心耿耿的官員,他一定得舉報一下!
範小青不愧是林如海看重的人,才到京城兩天,就已經把大皇子母家摸了個底兒掉。
待求見兩位姑娘的時候,範小青不但稟明了林如海的話,還將大皇子母家諸事一一彙報上來。
且說範小青是二十多歲的青年,本是不能直接麵見姑娘們的,隻是此事要緊,夏嬤嬤便許他破了個例。
但見範小青當然不能在榮國府內,否則榮國府這些下人的嘴嘰嘰歪歪,還不知要說些什麼。
於是這日,林薑和黛玉兩個就借著年後開春前要去看一眼老宅,吩咐下人們開春後的修繕之事,從榮國府出來回到了林家老宅。
雖說兩人在這裡過了一個年節,但當時林長洲住在前院西園,賓客紛紛,林薑也就隻在後宅裡跟黛玉呆著,沒有到過前頭。
這回見範小青是定在前頭書房,黛玉便帶著林薑先遊覽了一二林家老宅的正屋。
林家曾是五代列侯,後來到了林如海這一代爵位到了頭。
但林如海又憑自己考中了探花,得了高位,所以太上皇特恩批準過,林家除了祖上承襲侯爵時的典儀之物收歸國有不能用外,宅子就不必推倒重修,仍舊保留了當年的侯府宅院的底子。
比起榮國府的國公府邸,林家顯得清幽古樸許多。
範小青隔著簾子給兩位姑娘請了安,然後規規矩矩垂首肅立著,將老爺吩咐的話一一說了。
黛玉聽到父親氣的恨不得‘立刻辭官也斷不許女兒入豺狼之口’,便忙關心道:“我與姐姐都不在府中,父親一個人,身子可好?”
範小青回道:“姑娘放心,老爺身體一應康健,聽聞這等事更道要好生保養,將來才好護著姑娘們。”
他垂首道:“老爺還說,請姑娘們隻管放心。今年老爺入京諸事必塵埃落地,再不讓姑娘們受委屈!”
這話說的霸氣又有決斷。
林薑心中一動,林叔父可能是動真格要行動起來了。他不再隻想屈居江南,做一個遊離於京中權力中心之外,隻在地方上逍遙自在些的外地官員了。
說來,林薑這回讓係統爸爸帶回去的話,除了大皇子之事,還有當日在皇上跟前,皇上點過的一句‘林如海的忠心隻怕都是對著父皇去的’這等略顯不滿之語。
另外,還有一句話要緊到簡直可以殺頭的話,那就是‘太上皇壽數不過兩三年間’。
這話也隻有林長洲去說林薑才放心,換了夏嬤嬤她都不敢直接說。
她把這些事告訴林如海,也是想讓他有個準備,早做打算。
太上皇那就是即將融化的冰山。
而當今皇帝陛下,是個極為聰明的人。不過智慧跟心胸的關係可不大。
皇上將來要是翻翻小舊賬,清算下太上皇的嫡係,那林如海很有可能被掃了台風尾,那可是要吃大虧。
林如海從來不是迂腐之人,會高喊著什麼‘太上皇點我做探花,我就要忠心太上皇一輩子,皇上靠邊站’。他忠心的與其說是太上皇,不如說是林家世代為官的風骨和本心。
他也清楚該用手腕的時候用手腕,畢竟江南氏族無數,五十年前還是國都,無數達官顯貴的祖籍就在那裡,大家都是有後台有背景的。
林如海要真是一根筋沒手腕,也做不穩這許多年的巡鹽禦史了。
此時他能讓範小青捎來這句話,可見是要雄起了。
原本林如海的意思是,家中唯有女兒,那拚了命去爭名逐利作甚?還不如留在江南做個辦事的官員,然後把女兒侄女也嫁在這裡,一家子天倫之樂的,誰管京中皇位更迭,誰死誰活。
將來皇上讓他當官就做,不讓的話,他就正好退隱做個富貴安逸人。
可現今局勢逼迫,林如海也發現,自己想做閒人,卻終究有人要扯著自己的胳膊腿兒往是非裡拽。
這會子不爭,將來倒可能害了女兒。
範小青稟清老爺的話後,又開始彙報他挖掘到的大皇子母家違法犯罪之事。
“這麼快你就挖了出來?”林薑都驚訝了,你這是fbi出身啊。
範小青在簾外不好意思的一笑,不是他有本事,而是大皇子母家劉家不成樣子,換個大戶人家,他肯定沒有這麼快攻破。
且說劉家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大戶富貴人家,也不能讓長女進宮去當普通宮女啊。
說來劉家倒是跟傳說中的劉姥姥家很是相似,不過是反著:劉姥姥家是祖上曾做過小小的京官,後來子孫無官無職敗落了,仍舊搬到京外原鄉中去住。
而大皇子母家,是本來是普普通通鄉裡人,隻是因為女兒進宮做宮女,又恰巧給皇子做了妾,後來皇上登基更是一步登天,從丫頭變成了主子,他們家也就趁勢搬到了京城中住。
隻是有句話說得好,京城居大不易,京城裡頭可不是容易住下的。
而劉家老太爺(劉嬪的生父)又十分糊塗,讓人好話一捧就不知天南地北了。
人家捧他:你家出了個娘娘和皇子外孫,就是一座金山銀山啊,宮裡娘娘有什麼好的不給你?
他就忘乎所以了,故意要打腫臉充胖子,到處跟人喝酒賭錢還替人買單。
可惜這事兒還真不是這樣:劉嬪和大皇子都是手裡沒錢的!
宮裡走一步都需要給賞錢,劉嬪又不得寵,大皇子又沒爵位,兩個人都過得緊巴巴的呢,恨不得宮外有財路給他們撈錢,哪裡有閒錢勻給母家。當時劉家入京,劉嬪曾私下給過自家幾百兩銀子,那就是她大半積蓄了。
誰知道劉家老太爺和老爺(劉嬪之弟)兩個,大手大腳就都花了,居然還想找她要賞賜。
劉嬪氣的,將家裡的娘親嫂子都說了一通,然後說你們再要銀子就當大皇子沒有這門親。
嚇得劉家也不敢要銀子,又因為在京城中住不下去,所以重新又搬回京外鄉下去了。
不過好歹宮裡有人,搬到鄉下去不必再做普通農民,借著賣了京中房產的餘財以及宮裡皇子外孫的名聲,劉家在鄉下做起了鄉紳,甚至勾結著當地的小吏一起強買強賣土地,故意拿邊角料的廢田去‘換’旁人的好田地。
足足給自家搞了幾百畝的良田,還逼死了兩戶人家。
可憐在鄉間,百姓淳樸被小吏壓迫不說,一聽什麼皇子娘娘的就嚇死了,寧可自己去上吊也不敢去告官。
林薑冷笑一聲:“一家子逼死人命的缺德東西!”真不愧是大皇子的外家,行事作風都一樣一樣的。
範小青又道:“這事兒已經過去兩年了,在鄉間雖傳言多,但隻怕切實證據不好找。”
民間認字的百姓就不多,地契啥的被人忽悠著改了都不知道,那兩戶人家更是死絕了,手印對不對也無從得知去,現在情況被偽裝成他們兩家過不下去,自願把土地賣給了劉家。
“姑娘們放心,凡做過必有痕跡,且有那麼些人證在。何況劉家嘗到甜頭也未必肯收手的。我必將此事查的明白,交給老爺。”
範小青告退後,黛玉與林薑在宅子裡轉了轉,黛玉還特意帶她去看了當年林如海點中探花郎時穿的紅袍。
進了朝廷的人,官服要按照品級來穿,朱紫之色不是順便穿的。但也有個例外,就是高中三元,作為狀元榜眼探花的榮耀,朝廷許穿一日大紅色官袍,騎高頭大馬在街上遊蕩一圈,也讓世人知道讀書的榮耀。
林薑邊參觀邊道:“說來殿試三年一回,今年春闈也要出新的探花郎了吧。不知又要被誰家搶了去。”
榜下捉婿是舊例了,兩榜進士都炙手可熱會被人哄搶,何況這三元了。
“到時候狀元探花跨馬遊街,咱們也找個隱蔽的茶樓頂上坐了,去看個熱鬨如何?”
黛玉想了想搖頭:“姐姐要出門容易,我要出門就難了,隻怕不能。”
林薑笑道:“現在範管家也來了,在外麵安排方便許多,再有……”再有衛刃也可以幫著安排。
兩個人也隻玩了一會兒,就依舊回榮國府去——她們還有著書大業未完。
回去的路上,黛玉提起來:“這些時日咱們也整理了有一卷書的量了。雖不甚多,但也可印,倒不必非得攢到大部頭才算完。”
林薑點頭:“正是,隻是我想著,咱們現在整理的書冊,是常見症候和女子病症摻雜的。”林薑沉吟片刻:“要不還是分成兩本書——否則一本醫書裡多了婦女之事,估計很多男人連看都不肯看,倒白費了咱們整理的那些常見病。”
兩人就此事又商量起來。
最終決定,一本叫做《千金閨閣錄》,為著名字起得秀氣隱晦一點,單獨供應女子。
另一本卻是林薑起得名字,就叫《長命百歲方》,黛玉立刻被這個通俗易懂的標題驚著了。
誰知林薑還用手比劃著:“再用彆的顏色的紙做個顯眼的腰封捆在書外頭,上麵就寫‘筆者在太醫院工作的那些年!’‘太醫院三十位資深太醫聯名推薦的年度好書!’”
黛玉:……??
林薑道:“通俗易懂的標題和有噱頭的腰封才能吸引眼球呢!”
要不是怕皇上不願意,她還準備再寫幾條吸引眼球的腰封。
“皇上禦用太醫曆經數年(其實是月)親筆力作!”
“太醫院百年珍藏醫書的濃縮精華!”
“皇上用了都說好的一百道家常方子!”
她肚子裡廣告詞不少,可惜大不敬的也多,隻好選最普通的了。
就這,黛玉都覺得匪夷所思。問林薑道:“可以這樣寫嗎?宮裡不會怪罪?”
林薑道;“我去請皇上的旨意,估計是行得通的,皇上從不是陳腐性情,況且這是醫書,又不是什麼大不敬的詩文,有什麼不行?”
“皇上上回還提起,說是太醫院這些年很有些固化,這幾十年來進的新大夫,絕大部分都是太醫院老臣的子孫和弟子,雖說家傳絕學,可是傳來傳去就這些——有的學藝還不精,一點家傳精髓沒傳到。”
“陛下是有意讓天下在野的能人醫者入太醫院為官的,上回還讓吏部就此事擬折子來看。”
皇上甚至還命吏部寫個宣傳材料,發往各省,表明太醫院的優厚待遇,以及破格錄入人才(典型案例就是林薑同學本人)的開明之舉,希望吸引更多好大夫入宮。
故而林薑覺得出書帶上太醫院大名這件事,皇上是會同意的。
黛玉見她很有信心,就隻囑咐一句:“那姐姐可定要取得陛下的認可,咱們再去尋書行印這些書。”
林薑手一揮:“妹妹,咱們何苦去尋什麼書行,在京中盤一家下來不就完了?咱們又不指著掙錢,自己弄一家是為了安心,彆叫這些原稿書籍流落了出去。”
“原本我還頭疼沒人去管書行,現在範管家上京了,正好去做這件事!”
黛玉一想也笑了:“是啊,我竟忘了。這樣的事兒付給旁人並不安心。那我回去就繼續整理書稿,將現有的一本書拆分開——隻是分作兩本不免有些單薄了,還得姐姐繼續補充豐厚才是。”
兩個人在馬車上說的興致勃勃,恨不得這就回府繼續大展宏圖,一頭紮進書房不完本不出來。
然而剛到榮國府門口,就看到有數名太監在門口等著。
甚至連衛刃都在。
見到馬車進入寧榮二府的大街,衛刃立刻縱馬過來,當著幾名太監的麵,不好直言,就故作公事公辦態度:“林太醫,宮中急召,請即刻隨我入宮一趟。”
林薑聽他語氣,就猜到多半是宮裡太上皇犯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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