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無語,又不好說自己兒子在犯蠢,隻好道:“王叔這是作甚,你們兩家八字還沒有一撇,如何談得上搶?”
見紹王眼睛像銅鈴,皇上就換了個角度開解:“黎蘅的緣故在那裡,你們輕易也不敢說親,不是還有老道士卜算過,說黎蘅十五歲零六個月前不能提說親這件事嗎?你們至少還有半年不能提這事兒呢,王叔急什麼。”
紹王這才哼哼了兩聲:“反正那林家姑娘年紀也小,林如海也要今年年底才上京來。”
但到底還是宣告道:“何況就算有人要跟我府上爭,我也不怕旁人!”
說完才告退走了。
皇上隻好搖頭:紹王叔既如此看好林家小姑娘,那他就給兒子開點方便之門,讓他提前去試一試林如海吧。
若林如海能經住這番考驗,提拔回京不在話下,跟紹王結親也就是一件他喜聞樂見的事情了。
皇上伸手拿過一本密折:上麵寫的是金陵一府尹草菅人命吞並土地之事。
府尹也是正三品京外要員,掌管一州之地百姓民生。
故而皇上不準備讓江南本地官員料理此事,恐有官官相護包庇之舉。皇上準備直接派京中刑部侍郎去調查此事。
既如此,就讓大皇子跟著同去吧,也給他一個和林如海‘聯絡有親’的機會。
況且,大皇子作為第一個領了出京任務的皇子,那看上去在皇上諸子中可謂脫穎而出,在臣子們眼裡估計是威望大增,屬於備受皇上重用的熱門皇子,最主要的是還是皇長子!
隻這一個任命,估計就會有不少人把大皇子當成太子預備役。
皇上倒要看看,一個‘受重用的皇長子’能釣出多少心懷不軌的官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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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了正月,朝上就發生了件不小的事兒。
有金陵及鄰近州縣的數十名士紳上京,敲京兆府的鼓鳴冤,聯名狀告金陵府尹宋舟生性貪婪酷厲,冒朝廷之名多番征收苛捐雜稅。
此外,更有搶占旁人田地祖宅為己用,甚至為了自家造個避暑的園子,就趕走了園子周圍上百家百姓,逼的許多百姓流離失所以至於喪命的惡行。
皇上在朝上勃然大怒,先發旨意暫且停了宋舟的官職,待刑部審清此案再處置:若宋舟有冤屈就官複原職再許他鎮壓誣告的刁民;但若是真有此事,皇上的意思,那是要殺一儆百,告誡天下官員,彆以為不在京城中就是土皇帝了,都給朕提著腦袋好生當差!
原本這不是什麼大事,大就大在,皇上除了派刑部二把手,刑部左侍郎親自往金陵去查處此事外,還派了大皇子為‘監察使’隨行。
這事兒可比什麼貪官汙吏給京城官場震動大。畢竟貪官多了,這皇子出京監察官員的可少之又少!
皇上這是何意,難道開始重用長子了嗎?不然大皇子妃喪禮還沒出五七,怎麼會派大皇子出遠門。
大皇子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第一次感慨發妻不該死,起碼不該死的這麼不巧。
他剛塑造了愛妻重情人設,現在接了這個差事明明歡天喜地想要下江南聯絡官員,卻不得不哭著去皇上跟前請辭:畢竟妻子剛死,他不能沒事兒人一樣就出京去,否則人設就要崩塌了。
唉,這個蠢女人,怎麼不能早死點呢。
這就是大皇子的心聲了。
於是哪怕再不情願,大皇子也隻好懷著忐忑跑去父皇跟前請辭。
他伏在地上,心裡七上八下,非常害怕父皇一個‘體恤’就剝奪了他的差事,轉手給了老二老三他們,那他肯定會氣的撞牆。
好在皇上並沒行此事,反而安慰鼓勵他:“朕正是看你妻子早逝,在宮中呆著觸景傷情太過傷心,才想著叫你出去疏散一二。江南景致好你去走走,正好也可以為朕分憂。”
還意味深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到底,你是朕的長子啊。”
大皇子激動地渾身打哆嗦,出了明正宮,恨不得翻著跟頭回自己瀚辰宮去。
父皇特意提起自己是長子,要為父分憂,這是有立自己為儲君的意思嗎?大皇子哪怕拚命控製自己也忍不住往這上麵想。
說來,今年真是他的吉祥年,先是拖後腿的發妻自覺自願地死了,接著就是父皇重用,派給自己要緊差事。最順心的是這個差事居然還是往江南去——他跟母妃可是想跟巡鹽禦史林如海結個親,正愁著無法聯絡上林家,這可不巧了?
真是事事順心如意,新年新氣象!
以至於大皇子看誰都是眉清目秀的,更何況眼前這位本來就生的美,有京城第一美公子之稱的紹王世子。
大皇子回宮後,就聽下人報紹王世子來探望,就忙親自迎出去,臉上帶著含蓄微笑道:“世子爺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了?”
紹王地位高,輩分更高,對皇子們都是不假以辭色,基本無視。這位紹王世子也被親爹耳提麵命,雖然也常在上書房讀書,在宮裡行走,但對皇子們都不太親近,稍微走的近點兒的也隻有年紀相仿,誌趣相投的兩三個。
這會子居然特意到自己瀚辰宮來拜訪,大皇子不得不想:難道紹王爺也要支持我當太子不成?那簡直是美的發飄啊。
周黎蘅道:“有件事想拜托大殿下。”
大皇子頷首:“咱們都是一家人,提什麼拜托,世子隻管說就是了。”
周黎蘅溫聲道:“我母親幼年曾在江南待過幾年,頗喜當地風土人情,大殿下不日就要下江南,能否帶些當地的土儀給我,也好孝順母親。”
大皇子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周黎蘅又看著這滿宮掛白,安慰大皇子喪妻之痛。大皇子這才想起自己還在‘深深悲痛’中,連忙掛上眼淚。
周黎蘅見他這樣,才開口說出今日來的真實目的:“皇子妃仙逝,膝下兩個嫡女可怎麼辦呢?交給庶妃們似乎不夠妥當。萬一有個閃失,皇子妃地下也要不安的。倒辜負了大殿下對發妻的一片深情。”
大皇子想了想——他幾乎已經不記得兩個不在乎的嫡女的長相了。
原本兩個丫頭罷了,他是想著扔給自己愛妾就拉倒的,不過周黎蘅說的也有道理,到底是嫡出,總要拿她們做個筏子顯得自己重視嫡出又對亡妻情深義重才好。
再說兩個女兒養大了也可以用來聯姻,不如交給自己的親娘劉嬪去養著,學學規矩。
於是便滴淚道:“她們是我的心肝,如何舍得交給尋常妾室,自然要好生愛護。”
寒暄了一陣子,才送走了周黎蘅。
周黎蘅出了瀚辰宮就直接去找衛刃:“你叫我說的話我說完了,隻是不知到底結局怎樣。”之後又搖搖頭:“我可不愛跟大皇子說話,覺得膩味。”
衛刃點頭:“多謝。”又囑咐他彆告訴旁人。
周黎蘅答應:“放心就是了,咱們是好友,有煩難事自然彼此幫襯。我知你做事自有緣故,我也不問原委,更不告訴旁人去。”
而衛刃又轉頭去了太醫院把此事告訴了林薑。
說來衛刃同樣不知道林薑為何對大皇子妃頗為在意,甚至托他幫著在大皇子跟前說話,想要保全大皇子妃的兩個女兒。
但他隻相信林薑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衛刃自己不好接觸大皇子,就讓周黎蘅去說了這麼幾句。
林薑心裡稍安:她能做的暫時隻有這些了。
她不是沒想過幫這兩個可憐的女孩子說話,要是太後或者皇後願意接手最好。可她很快放棄了這個幻想。
宮裡沒有菩薩,這兩位大佬知道大皇子的為人後,如何肯接手他宮裡的大麻煩。那是生怕跟瀚辰宮沾上一點關係,將來濺上血的。
何況大皇子妃在旁人眼裡還是自己懦弱死的,太後皇後更懶得理會了。
林薑所能做的唯有讓大皇子稍加重視兩個女兒,最好彆讓她們落在妾室手裡不明不白就死了。
劉嬪再喪心病狂,可以弄死自己兒媳婦,但沒有危害的情況下,也不會弄死自己親孫女。
讓她照看總比在那群妾室手裡強。
林薑隻能盼著大皇子妃這樣的狠人,在陰間也能做個狠鬼,保佑一下兩個女兒。
她回過神來,發現衛刃還沒走,一直在看她,不由把臉一側:“你看什麼?”
衛刃認真道:“你近來瘦了些。自打前幾日太上皇發作了病候,你在宮裡住了兩日一夜後,精神就一直不大好。”
林薑當著彆人不能訴苦,當著他到可以說兩句。
於是她抱著手爐,擺著小苦瓜臉道:“可不是嗎,太上皇如今比我年前進宮可難伺候多了。”
“從前都是耳聞大正宮的宮人可憐,這回才是我是親眼瞧見了。”
“不過是給秦院正和我遞茶水的小太監滑了一下,也並沒有摔了茶盅子,想是從外頭來,靴底上沾了了一點沒擦乾淨的雪水——太上皇原本在那裡閉目養神,不知怎麼偏偏就一睜眼看見了,就命拖出去打死。”
當時林薑都驚了,下意識給小太監求了句情,太上皇看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你求情,那就拖出去打五十棍子,看他自己造化,有沒有一口氣撐完。”然後又對林薑厲聲道:“你倒是會發善心,還不做你該做的事兒!”
那眼神之凶狠血腥,又給林薑嚇得從頭發開始過電門似的顫抖了一下。
秦太醫倒是無所謂,他也是個奇人,眼睛裡隻有醫道和太上皇,哪怕是宮裡其餘的主子們他也不在乎,更何況什麼太監宮女,死上一百個他也不動神的,還連忙拉林薑繼續對著脈案指指點點,然後一起翻醫書。
經此一事,林薑一萬個理解了紹王爺。
不發病的太上皇還賞過她玉如意,跟她開過玩笑,可發病的太上皇完全就變了個人,感覺隨時會賞她去死。
林薑一點兒也不想伺候這麼個病號。
都是痛苦,有的人能夠在血泊裡開出鮮花來,想著造福世人,讓旁人不要遭受跟他一樣的苦楚。
可太上皇的痛苦隻讓他變得暴戾,沒有給他一點仁慈之心,讓他成為了一個滿手血腥的劊子手,隻會拿彆人的命來填補自己的遺憾和痛苦。
見林薑臉都皺起來,像一隻白生生的小包子,衛刃覺得十分心疼,一時也沒有話回答。
林薑跟他抱怨兩句,原就是為了解壓,也不為了聽他回答,說完就輕鬆多了:“跟你說說就好了,這些話我不敢回府去說,妹妹若是知道了,估計每回我入宮,她都要在家裡提心吊膽等著。”
所以回府裡去,她跟黛玉說的都是無事不用擔心。
衛刃不一樣,他本身也是飽受壓力之人。
太上皇的脾氣不好,也不單對著林薑他們,皇上也跟著受了老鼻子氣了,最近常常被無故辱罵,頗為狼狽。
林薑和秦太醫每逢此時,都躲出去八丈遠,可總有一兩回躲避不及,就聽了一句半句的,還聽見過堂堂天子低聲下氣俯首認錯。
甚至皇上都被逼的裝著頭痛發作了一回,太上皇心裡氣兒才順了。
林薑深覺皇上十萬分的難做人。
而衛刃作為皇上心腹,和畫眉公公一起,又會承受來自皇上的壓力——大家都是同病相憐的可憐人。
林薑吐過苦水,就換了個話題:“大皇子是不是明兒就要出京了?”
衛刃點頭:“他這回南下,想必要去拜訪林大人的。”想去提前拉攏一下‘未來嶽父’。
林薑冷笑:“他還做夢呢,他隻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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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接到大皇子要南下的邸報時,也是同樣的冷笑:你隻管來。
隻是林如海在還沒見到大皇子真人前,倒是先收到了賈家和王家的來信——那金陵府尹宋舟跟這兩府走的很近,常有孝敬,這回眼見要倒黴,就趕緊命下人上京求這兩門。
而他們遠水解不得近火,又寫信給了林如海要求他幫襯。
林如海更是冷笑連連:想來也是,四大家族起自金陵,這金陵城內的父母官怎麼可能跟他們沒有關係?金陵據說還有一道護官符,說的就是這四大家族,說他們的庇護比朝廷任命還管用。
這回皇上顯見動了怒,他們居然還想死保自己門人,真是仗著太上皇的恩寵,把自己不當外人了。
從前王子騰借著皇商之事,要跟自己彆苗頭也就罷了,這回他彆苗頭的對象可是皇上!王子騰他到底明不明白這個道理!
林如海想了半日也沒想明白,王子騰是真糊塗還是真虎,索性不管了,管他乾啥,除了拐著彎子的姻親,兩人也沒啥關係了。
倒是想想怎麼應付大皇子來的實在。
林如海是叫大皇子惡心壞了,他這回非要給大皇子展露一下他在江南的地位,林家的財力等等,準備讓大皇子垂涎之際再狠狠去皇上跟前撇清一下,讓大皇子夢碎江南。
林如海出身列侯世家,年輕的時候當然也很有些脾氣,隻是隨著官位越來越高,年紀越來越長就養氣功夫十足,不露崢嶸了。這回實在是事涉黛玉,給林如海激起了二十來歲那種火氣。
原以後自己老了已經沒了心氣兒的林如海發現,隻要世上蠢貨壞人夠多,自己就能永遠保持熱血,保持青春。
而正在南下的大皇子哪裡知道林如海的心思,在他心裡,他一個備受皇上看中的皇長子哎,以正妻之位許之,那林家還不得受寵若驚?要知道,自己可是給了他們林家未來成為皇後母家的機會。
要不是他那些弟弟們太可惡,長大的也太快,留給大皇子的時間不多了,他還未必肯把這麼好的機會給林家,他且得滿天下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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