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返魂丹(2 / 2)

林薑能理解他:秦太醫一生事業都在太上皇身上,如今要宣告徹底破產,他的精神當然也要崩潰了。

不想深入交流後,發現不是這回事。

秦太醫對太上皇這個終身事業要‘破產’早就有了預感,難過是難過的,但不至於現在頭發大把大把的沒。真正讓他擔心的,卻是家人。

他擦著淚道:“太上皇將安危托付於我,我治不好龍體到時候死了都是該的。可我家裡還有四五個兒子,上個月還有個剛出生的小孫孫,又白又胖,我生怕太上皇也放不過他們去。”

林薑心道:人啊,還是要做人留一線的。太上皇這些年的舉動,尤其是這一個月來的冷漠,居然讓忠心願意為他去死的秦太醫,都開始心生旁念擔心家人起來。誰又會真心盼著他好呢?

秦太醫又看林薑:“何況你還這麼年輕,我真不忍心你也陪葬的。”

這給林薑說的頭皮一陣發涼:也?這個也字很神奇啊。您先等下,我是沒準備去陪葬的,彆捎帶上我啊。

而秦太醫不這樣想,自從林薑用西洋藥出頭以來,他就把林薑看做了到時候一同陪葬上路的夥伴,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親近。

林薑頭疼勸秦太醫:“院正大人,咱們為醫自然要竭儘全力為病人看診,隻是也沒有個病人不治咱們就得跟著去死的道理。太上皇能撐到六十六歲高齡,已然是您多年來的功勞了。”

秦太醫仍舊在淌眼抹淚。

林薑隻好耐心道:“院正大人,您這樣頹然,太上皇見了隻怕心裡更難受,身體也自然不會好的。”

“您伺候了太上皇幾十年,知道陛下為這等病候困擾,是何等痛苦。這最後幾個月,咱們正該耗儘心血本事,讓太上皇能安安穩穩的不受罪就是最好。”

“若能做到這一步,太上皇仁慈之心。”林薑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點難以啟齒,隻好硬著頭皮誇太上皇:“怎麼會要了咱們的命呢。”

好說歹說,把秦院正忽悠住了,不能讓他跑去太上皇跟前說:臣無能,陛下隻有三個月活頭了。

那不光他們兩個太醫,隻怕有許多無辜的人都要給太上皇陪葬了。

絕望的太上皇會拖著所有人去死,而有希望的太上皇,則不會乾出什麼同歸於儘的事情來。

安撫住了秦院正,給他老人家奉送了一顆烏發丹後,林薑將秦院正對太上皇病情的判斷告訴了皇上。

一聽三個月,皇上心裡也立刻緊繃了起來,跟林薑的想法不謀而合:不能讓太上皇知道此事!

“朕將太上皇龍體交給你了,務必讓父皇走的穩妥!”

這算是皇上對她說的最直白的一次吩咐。

“到了萬不得已,你送信給衛刃。”這是連兵力都準備好了。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秦太醫終於跟林薑站到了一起,開始一起安慰太上皇“陛下放心,情況控製的住。您看,現在疼的都比前兩年差了不是?可見您禮佛感動了上蒼。”

而關鍵時刻,係統爸爸是十分及時,率士兵送回來一隻海外瑞獸麒麟——也就是長頸鹿同學。

果然太上皇龍顏大悅,覺得是尋仙嘉兆。

讓林長洲繼續出海尋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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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四月初,太上皇發作過一回起,林薑就再沒了上半天班歇一天半的清閒。她是整日在宮裡呆著,若這一日太上皇不安全感發作了,甚至還要留她在宮裡過夜。

太後處習慣了,給她單獨準備了一間屋子。

齊陽長公主進宮探望父皇的時候還說起:“我那院子白空著也不住,叫小林大夫進去住就是了。”

林薑謝過長公主的心意,卻知道不好去住,仍舊去太後安排的小屋暫居。

就是當日太後聖壽,她作為預備太醫呆的那一間。

這時候,林薑就感慨,多虧兌換了那雞血玉的鐲子給黛玉,否則常日見不到黛玉,她獨自一個在榮國府裡,林薑還有點擔心。

想著有一枚辟邪的鐲子在黛玉身上,她就安心些。

在宮裡的日子,林薑也住不太踏實,反而有了更多的時間刷題和練習模擬手術。

她將之前沒做完的考試寶典,翻出來一道道慢慢做,還會對著題目去找相應的古書和方子,整日浸在太醫院內,到處翻看醫書脈案,還常請教秦太醫。

以至於太上皇還背後對著秦院正誇獎過:“你原來隻說,這太醫院裡醫術好的大夫不少,但願意繼續精心鑽研醫術的太少。許多人隻是故步自封,但求無錯。可朕瞧著,這小林太醫倒是有你幾分心誌了。”

秦太醫徹底加入了林薑這邊,又因她調製的烏發丹,長回了不少頭發,聽太上皇這麼說就連聲附和:“臣在十幾歲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心誌。若說從前臣以為,小林太醫是有福氣,才有神仙賜醫術,可現在看來,或許正是她這份聰慧加心誌,讓神仙看重也未可知呢。”

看林薑每日殫精竭慮地去翻古書,中西並用的給自己診脈施針治病,太上皇倒是難得唏噓了一二,覺得她雖是女子不讀聖賢書,卻知道‘天地君親師’的道理,待天子忠心耿耿,忠義過人。

從此後太上皇倒是格外聽林薑的話,她不讓做什麼就不做,連皇上都跟著很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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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林薑打四月初被留在宮中後,黛玉在榮國府自是免不了要擔憂。

好在最多三日,林薑總是會出宮一趟。而且黛玉觀她神色雖然倦怠些,但並無倉皇恐懼之色,瞧著倒是比榮國府的人還鎮定。

林薑知道黛玉容易多想,就拜托過鳳姐兒探春閒了就去找黛玉說說話,也算打發時間。

都不用她說,鳳姐兒就先做到前頭去了。

自打探春在她跟前訴過苦,鳳姐兒也就接收到了探春也想從王夫人陣營跑路的意思。

鳳姐兒正好自愁沒有臂膀,每日家務繁多有些不勝其擾。而且她是嫁進門的媳婦,要節省錢財,就不好從賈家的公子小姐處下手,免得有人說她不體恤姊妹兄弟。

這兩方麵探春都能幫上她:探春讀書識字,雖看起來不如鳳姐兒為人厲害,但她那種精明是厲害在心裡頭的,下人們彆想糊弄她。同時作為家裡的姑娘嬌小姐,她提出些要儉省自己,那真是以身作則,彆人都沒話可說。

故而鳳姐兒這一兩個月試著把探春帶到賈母跟前,隻說有些小事想讓探春幫著料理料理。

賈母在眾孫女裡也最看重探春。

隻是賈赦一房總有怨言說自己偏心二房賈政家,若是無人提起,賈母也不好再抬舉探春。現在鳳姐兒主動提出來,賈母倒是樂見其成。

還讓鳳姐兒帶著迎春也學學:“惜春還小,倒是她們姊妹也都十三四歲的年紀了,過兩年也要說親事出閣,趁現在跟你這當家的嫂子學點正事也好。”

鳳姐兒喜笑顏開的奉承話跟春節的祝福一樣層出不窮:“老祖宗什麼想不到呢,又疼愛孫女們,自然比我更想在前頭了。”

於是從二月底,奉賈母之命,鳳姐兒手下就多了兩個迎春探春這兩個哼哈二將。

不過迎春雖然到了,但卻隻是占個人頭,遇事不言,除非鳳姐兒問到她臉上,否則她是一上午一聲不吭的。

探春倒是跟著鳳姐兒逐漸曆練起來,現在在府裡頗有幾分威儀了。

上回林薑從宮裡回來,去鳳姐兒去找黛玉,正好看到了探春發放對牌,那眉眼一立,嚇得好幾個婆子鴉雀無聲。

鳳姐兒就跟林薑笑道:“有三妹妹在,我真是省了不少心。”

林薑點頭:現在的榮國府內宅,相當於是鳳姐兒做董事長,探春做執行經理啊。

鳳姐兒之前喜歡攬權賣弄才乾,是因為被王夫人死死壓著,她什麼事兒都不能真正做主,所以越發要在下人們跟前立威,要多攬事兒辦。

可現在王夫人被賈母徹底罷免,成為了前任董事長,變成了跟邢夫人一樣的擺設太太。

鳳姐兒當權的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反而沒那麼死抓管家權不放了,情願探春幫幫她的忙。

王夫人對此狀況,當然是一百個不樂意。

但今時不同往日,不,是今時不同書中日。

書中王夫人在賈家獨攬大權,賈母都不能完全壓住,並不是靠著受寵的賈寶玉,她靠的是宮裡的賢德妃女兒。

如今沒有賢德妃,王夫人的氣勢根本就不能跟賈母相提並論,被罷免了也隻好自己去一旁扯手絹罵鳳姐兒是白眼狼,沒什麼辦法反擊不說,還不敢反擊——生怕她真的惹火了賈母,連累寶玉也不受寵了。

隻好束手無策,看著鳳姐兒奪權,連探春都敢跑路攀了高枝兒去!

她待要行嫡母特權整整探春,偏生趙姨娘是個不吃虧的。王夫人但凡當眾給探春一句氣受,或是背地裡叫探春過去抄經書做針線,趙姨娘當夜就兩眼哭成桃子,一頭哭倒在賈政跟前,求賈政去‘勸勸’太太,要立規矩就讓她去乾活,彆誤了三姑娘的前程。

趙姨娘都哭出了經驗,直接學王夫人,也搬出賈母來:“三姑娘去學些管家事,可是老太太吩咐的,我雖糊塗不懂事,也知道女孩兒該學些道理好嫁人的。太太若有吩咐抄經做針線,就讓我去吧!我便是做到五更天也不敢抱怨的!”

倒是讓賈政說了王夫人幾回。

氣的王夫人從頭痛到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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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黛玉又應鳳姐兒所邀,到她屋裡玩。

用鳳姐兒的話說:“這京城啊不比你們江南,這好季節有限。冬天乾冷的要命,夏天又熱壞個人。唯有這會子春日風光不冷不熱的,好出來逛逛。小林太醫在宮裡當差,林妹妹天天自個兒在屋裡有什麼意思。”

黛玉也想著林薑叫她多走動一下,不要總悶在屋裡看書,也就跟著傳話的平兒出來了。

到了鳳姐兒屋中,看今日外頭罕見沒有等著問話請示的媳婦婆子,就笑道:“難為你們今日不忙。”

探春和迎春正對坐在一張圓桌前寫字,聞言探春抬起頭來:“哪裡是沒人,是我們將人都打發了——眼見就要五月端午了,這是大節日,要預備不知多少家的禮。所以今兒沒要緊事的,都叫她們散了,隻先擬禮單子。”

然後又擱下筆,過來拉著黛玉的手:“林姐姐快來幫我看看。”

黛玉含笑:“哦,我說呢非要我來,竟不是要我散心的,是要我給你們乾活兒的。”

鳳姐兒聞言笑得不住,一連聲叫平兒:“快上好茶來,把林姑娘留下給咱們當監管禦史,正好承了姑老爺的官職了。”

然後又問黛玉,林家可準備好了在京的端午節禮。

本朝的三節是端午、中秋、除夕,跟其餘的節日都不同,是要正經備禮的大節。故而鳳姐兒有此一問。

黛玉點頭:林家在京中故舊不是很多,而且現在外有範小青,內有夏嬤嬤兩個得力之人,備端午節禮是小菜一碟,她都隻最後看了看,沒怎麼費心。

倒是榮國府這裡,四王八公老親眾多,且幾代下來,繁衍茂盛,每年都有添出新的一支親戚,沒了舊的幾個故友,若是錯送了、漏送了節禮,一定會叫人笑話。

而今年有了探春迎春,鳳姐兒就省心多了。

迎春雖不吱聲言語,但算賬做事都很細致,能做許多文書工作。

黛玉也坐下幫她們看了一會兒,然後又轉頭問鳳姐兒:“怎麼這麼急呢,還有十來天才端午呢。”

鳳姐兒站在她背後,邊用手玩著黛玉的發梢,邊道:“唉你是不知道,四月二十六是寶玉的生日,老太太說要好好給寶兄弟熱鬨一日,這還不算,又讓五月初一端午前就去清虛觀打醮兩日——這不就都沒了時間了。”

黛玉聞言,也並不把這當大事:表兄弟的生日,她隻需按著禮數送一份禮即可。

鳳姐兒探春等自然也是如此想,寶玉的生日不是大事,她們隻是覺得耽誤時間罷了。

然而四月二十六日,寶玉自己卻把生日鬨成了件大事。

此事還要從賈政說起。

其實榮國府內,賈政過得是最糾結痛苦的。

賈赦怨懟賈母偏心,本性也喜色好玩,在賈政入住榮禧堂後,賈赦就索性自己躺平了:這官我就不好生做了,哎,就是玩,我就在家快樂的跟小老婆喝酒。

所以除了日常抱怨賈母偏心,日常想要新的小老婆和好扇子外,賈赦沒有什麼大煩惱——府都不歸他管,他煩惱個什麼勁頭?

而賈政就不同了: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沒能力,而是沒能力偏生有抱負。

賈政從小就立誌讀書科舉高中,可他不是林如海那樣的人才,並沒有出現什麼得中三元聖上親封官職的奇跡,他的官位,是榮國公賈代善臨死前上了一本‘長子襲爵擔心幼子無依無靠’,當時還是皇上的太上皇,就破例給了賈政一個官。

而這麼多年過去了,身為護官符的賈史王薛四大家族中,王子騰身居高位,而賈王兩家甚至能把平平無奇賈雨村安排成一地知府,賈政自己的官位卻愣是多年上不去,可見這當官水平如何了。

賈政對此雖說不上無能狂怒,但多少是不快的。

所以越發要督促兒子們用功念書,立誌要他二房一脈出一個真正的科舉人才,彌補他的遺憾。

原本長子賈珠讓他看到了幾分希望,可惜隨著賈珠的青年早逝,斷了賈政的指托。

之後賈寶玉……賈政真是想想就心塞,不說也罷。

因此賈政的內心其實是很糾結苦悶的,近來苦惱尤甚——京中人不知道周氏皇族的真正病因,但宮裡太上皇今年身子不好是人儘皆知的事兒。

賈政愁悶的就是這個:太上皇對他們榮國府有舊情會格外恩典,可當今皇上並沒有。

可歎府裡至今也沒出什麼能做頂梁柱的人才,元春送進宮裡後也是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若是太上皇真不好了,以後他們榮國府豈不是更要落寞了?不能振興家業,豈不是白辜負了母親執意讓他入住榮禧堂的慈心?

在賈政看來,他肯定得比荒唐的兄長賈赦做得好才行。

於是這些日子他思來想去:賈璉是賈赦的兒子不算數,賈蘭還小看不出什麼將來,賈環倒是夠大能看出將來——一眼就看出人物猥瑣毫無前程。

算來算去竟隻有一個寶玉還可以指望一二。

且師傅們也說,寶玉是聰明的,作詩也有幾分靈氣,隻是不務正業不肯讀正經科舉書。

這日四月二十六,正是寶玉的生日,賈政白日受了寶玉的磕頭,又見他在自己跟前俯首帖耳,乖覺伶俐,竟似比小時候出息了些。

賈政就有些心軟,也有些期盼。

到了這一日夜裡,賈政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就披衣起來,準備就著月色往寶玉院中走一趟,父子倆長談一番,他好將賈家列祖列宗的成就說與寶玉做激勵。

因怕賈母在中間攔著,賈政就一個人沒帶,直接繞過賈母正房往寶玉屋裡去了。

說來他是父親,從來隻有傳喚寶玉的,這會子屈尊降貴親自到兒子屋裡來,語重心長諄諄教誨,賈政都能想到寶玉的感激涕零大為動容,從此後正該發憤圖強才是!

寶玉確實沒睡。

今日襲人為了哄他,告訴他偷偷讓廚下備了一壇子紹興酒,準備了些精致小菜準備夜裡樂一樂。

她們早打聽過了,這些日子二老爺公務忙碌,常一人在書房待到半夜,想來最近不會有功夫拎寶玉問書,正好趁著生日好生樂一樂。

襲人等輪流敬寶玉酒,寶玉在所有丫鬟手裡各吃了一口,快樂似神仙。

之後又說想要行酒令,可歎人少,寶玉掰著手指道:“要不請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林妹妹都過來玩如何?倒是寶姐姐在梨香院遠了些,不請也罷了。”

寶玉對寶釵經常來串門,並勸他讀書的行為,有些厭煩,這種玩樂的時候就下意識不想叫寶釵,免得看她那張語重心長的“寶兄弟,你要勤奮讀書”臉。

襲人見寶玉高興,就叫秋紋、麝月等人都過來:“寶玉,你再說請誰,我們這就悄悄請去——若不是我們這些大丫鬟親自去請姑娘們隻怕不肯來。”

頓了頓襲人又給黛玉下了句小話:“林姑娘性子冷清孤僻,定是不會出來的,何況她那裡還有一位極厲害的老嬤嬤,你要不怕鬨得滿家都知道,傳到老爺耳朵裡,我們就去請。”

果然寶玉被嚇住了,隻嘟囔道:“那就不請林妹妹了。”

襲人又趁機勸他請寶釵:“寶姑娘心底寬大有涵養,前日她勸你讀書那些好話,你甩臉子走了她都不計較,你今日正好請她來好和睦些。”

寶玉想想寶釵美貌很動心,再想想寶釵勸導又膩煩,心裡很是搖擺了一陣子,最終還是覺得燈下看美人必是好的,就點頭應了請寶釵也過來。

且說寶玉這裡正在跟襲人盤算,請這個姐姐那個妹妹的時候,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你是不是還漏了人沒請?”

寶玉下意識順著這聲音道:“還漏了誰?”

賈政冷著臉從門口進來:“是不是忘了你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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