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駕崩(2 / 2)

“從前那事你們也聽說了,薛家想著奪林家的出海生意,以至於生了齟齬,林太醫至今對薛家都不喜歡,對二太太也極淡。薛家在京裡也有自己的書鋪,若從咱們姐妹口中知道了林太醫要出醫書,生了旁的想法阻撓,倒成了咱們的罪過了。”

迎春是怕事,惜春是性冷,就都點頭應了。

薛家會不會從旁人處知道這些事,她們管不著,可不能從她們嘴裡說出來。

既然要保守同一個秘密,立時間,寶釵就覺得跟三春驟然疏遠了似的,天天連人影兒也見不著,說話也總像隔著一層似的。

於是寶釵隻好多往王夫人那裡去。

而王夫人最近正按著賈政的吩咐,乾清理大師的工作,收拾賈寶玉房裡的丫鬟。

賈政可沒有忘記,當日他夜闖寶玉住處,聽見了好幾個丫鬟哄著他喝酒行令的事兒。依著賈政,應該把丫鬟們都攆了,讓賈寶玉搬出來,隻給兩個小廝伺候就算了。

可他這個意思剛跟王夫人透露,就叫寶玉知道了。

寶玉登時去賈母跟前尋死覓活,隻道要是把屋裡的丫鬟都弄走,他也不想活了。賈母就把賈政罵了一頓,賈政隻好妥協到:把當日犯事的丫鬟都攆了就罷了。

待寶玉臉上的傷口好了些,王夫人就開始著手處置寶玉房裡的丫鬟。

寶釵就是這時候來的。

王夫人這會子對襲人還沒什麼印象,隻知道她是寶玉房裡的大丫鬟,那寶玉這麼胡鬨少不了她的過失,於是第一個就想攆襲人。

寶釵卻勸了下來。

襲人是寶玉房裡與她最好的丫鬟,兩個人頗有共同語言:襲人覺得寶釵會是個極好相處的寶二奶奶,而寶釵覺得襲人是會勸諫寶玉讀書的姨娘範兒,兩人有一種彆樣的默契。

就寶釵所知,襲人常在寶玉跟前說她的好話,這樣一個丫鬟被攆,倒是可惜了。

於是寶釵隻勸道:“姨媽細想,寶兄弟的脾氣,並不是一個丫鬟能勸住的。若隻為了襲人素日勤謹服侍是個管事的大丫鬟,這會子就攆了她倒是有些倉促。不如姨媽將寶兄弟屋裡的丫鬟都叫了來瞧瞧,看看品格兒再打發。”

王夫人想想也是,就把寶玉房裡的二十幾個丫鬟,無論大小都叫了來。

果然如寶釵所料,襲人麝月這種一看就老實賢惠的長相,很入王夫人的眼。倒是晴雯、小紅這種一看就口齒伶俐靈動過人的丫鬟,讓王夫人厭惡,指著她們幾個罵了一通,接著就去回賈母,要把晴雯小紅攆出去。

賈母一聽就皺眉:“晴雯我看她不錯,為人伶俐針線好長得更好,這才給了寶玉,怎麼你偏要攆她?”

王夫人本來還不是非要,現在一聽這話倒是非攆走晴雯不可:賈母已經奪了她的管家權,這她沒有法子。可她到底是寶玉的生母,是二房的正經太太,難道要攆個兒子的丫鬟還不行嗎?

於是咬定晴雯帶壞了寶玉,隻引著他玩樂才害的寶玉被打。

於賈母來說,王夫人作為生母要管攆兒子的丫鬟固然是天經地義,但她一個老封君,給孫子賞的丫鬟叫人退了貨也臉上無光,忍不住要火。

碰巧王熙鳳在一旁,連忙道:“老太太,要不讓晴雯小紅都跟我去,寶玉正是好好讀書的時候,二太太要挑老實丫鬟陪著也是有理。反正璉二爺不讀書,我們家要人。”

見有人給她台階下,賈母也就下來了——畢竟也不好連著幾天跟王夫人翻臉,隻笑著指了鳳姐兒:“你倒是賢惠,給璉兒要起人來了。既如此,你就帶走吧,看看若是好的,給璉兒開臉放在屋裡。”

鳳姐兒心道:呸,賢惠?那不存在的。賈璉連晴雯的頭發也彆想見到一根!

她是素來發愁身邊隻有平兒一個心腹忙不過來,看著寶玉屋裡晴雯爽快針線極佳,又看小紅機靈會說話早就想要了來,正好王夫人給了她這個機會,她自然趕緊把人劃拉過來給自己辦差事。

經此一事,晴雯和小紅倒是都從寶玉屋裡出來,跟了鳳姐兒。

林薑不知道晴雯自己願不願意離開寶玉,但對晴雯來說,這定然是比之後病中還被王夫人從榻上拖下來攆走喪了性命的好。

不過林薑是多慮了,晴雯在鳳姐兒這裡是如魚得水。

原本她就是個暴炭性子,府裡這些婆子背後都說她:“也忒能說慣道,掐尖要強了!一句話不投機,就立起兩個眼睛來罵人。”

這樣的做派在公子哥房裡,便是恃寵而驕的不成體統,但在鳳姐兒這個當家奶奶手下,那簡直是好鋼用在刀刃上,充分發揮了她的特長。

這正好專業對了口了!

榮國府這起子下人,打著罵著才能少動歪主意,從前鳳姐兒是自己罵人罰人打人,平兒是個頗為溫和的脾氣,不喜歡發火,還喜歡做好人給人求情。

可晴雯不一樣,一點過不去的事兒,都不用鳳姐兒起身,晴雯就先站起來罵上了。

鳳姐兒覺得:好用,真好用!

不但如此,晴雯還立身極正。

賈璉在聽說府裡出了名漂亮的丫鬟晴雯被鳳姐兒要了來後,那真是高興的不得了,偷空就忙來用言語撩撥,誰知叫晴雯當場懟了回去,隻把璉二爺懟懵了:一個丫鬟而已,怎麼瞧著比鳳姐兒還潑辣厲害。

璉二爺的取向是溫柔風情型的,對晴雯這種絲毫不接他調戲的丫鬟興趣大減,轉頭還跟鳳姐兒告了一狀,說晴雯頂撞他眼裡沒有主子。

鳳姐兒哪裡不明白賈璉的鬼心思,回頭就賞了晴雯一副頭麵,獎勵她:“好丫頭你有誌氣,來日我放你出去跟人做正頭夫妻去!”

晴雯領了賞賜,繼續兢兢業業在鳳姐兒處罵人,倒覺得自己過得比在賈寶玉處有滋味多了:她本就不喜歡襲人碧痕等人私下偷偷摸摸跟賈寶玉做事,麵上卻又裝作沒事人似的虛偽。

倒是在璉二奶奶這裡過得更暢快些,讓她有種一展所長的快活。

至此,隻有賈寶玉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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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在清明太上皇發作過,病灶變成了進口大車厘子後,林薑做了許多準備,預備太上皇下一次,基本能確定是最後一次大發作使用。

當然不是為治好太上皇做準備,畢竟太上皇已經藥石無醫,她是為了自己做足了準備。

以免被瀕死的太上皇拖去殉葬。

隨著五月端午的到來,林薑在吃過粽子看過龍舟後,忽然發現,太上皇的病灶又大了一塊,已經變成了一顆黑色的李子。

林薑:……

以這個速度下去,太上皇危。

於是林薑每天扒拉一下第五層商店,將幾種可能用得上的商品號和關鍵詞背的滾瓜爛熟。

第五層商店商品【拈花一笑】:佛祖端坐蓮台,拈花一笑看破蒼生疾苦。(用之於偏執症、暴力狂患者,可喚醒人性中真善美。)

第五層商店商品【鎮定劑(金典至尊版)】:用於躁狂症、羊癲瘋、走火入魔(武俠世界限定疾病)患者,可令患者立刻入睡,氣息平穩。

第五層商店商品【聖母的光環】:聖母怎麼能殺生呢?世上有什麼不可原諒的呢?我,代表聖母一族,寬恕你的罪行!(備注:需要患者主動帶上這頂金色的帽子)

這些商品功能各異,但無疑都能壓住太上皇那瀕死的瘋狂殺意,根本不給他開口拖人陪葬的機會。

倒是之前給大皇子妃用過的【一日光陰】,是需要要告知病患,病人同意後才能使用,卻是不適合太上皇。

另外,林薑還已經買了一些第四層商店的高級鎮定藥物,日常用在太上皇的藥方裡,保持太上皇臨終前這段時間心情愉悅,不要忽然發狂。

她緊張的等待著太上皇下一次大發作時,宮中卻傳出消息,太上皇崩逝了。

那是一個尋常的六月初早上。

太上皇自打患了病之後,不喜冷也不喜熱,對氣候的挑剔,跟從前對太監們臉上表情的挑剔一樣。

然而京城的六月初卻已經頗為炎熱了。

故而太上皇宮中擺滿了冰盆,甚至夜裡入睡的時候太上皇也沒有放下紗帳,說是憋得慌。

如今大正宮裡隻有幾個老成的宮女伺候,一點兒也不敢違逆太上皇,萬事都由著他。

然而第二日清晨,在床腳守夜的宮女準備叫太上皇起身的時候,卻發現太上皇七竅中都有血液湧出,雙目圓睜,似乎是受到了什麼絕大的驚嚇——整個人已經僵硬涼透了。

這場麵嚇得宮女當場嚇得暈了過去。

誰曾想太上皇一生發作起來都痛不欲生,作天作地,最後卻死的無聲無息。

林薑奉命趕到大正宮的時候,秦太醫已經完成了此生替太上皇最後一次的診脈。

不,也不算是診脈,隻是檢查屍體而已。

秦太醫滿臉是淚與汗,對皇上磕頭道:“回陛下,太上皇當是子時忽然龍馭賓天的,想來是發作的突然,太上皇連聲音都,都未及發出就過身了。臣,臣萬死難辭其咎!求陛下降罪!”

與林薑是姑娘家要避嫌不同,自打清明後,秦院正可是就住在了太上皇大正宮裡,隨時預備著太上皇發作後,進行搶救工作。

可太上皇卻這樣猝不及防七竅流血淒淒慘慘地走了——昨夜秦太醫還一夜好夢啥也不知道呢。

皇上要是追究起來,這就是妥妥的瀆職之罪。

林薑趕到的時候,就見內殿中隻有太後上座了,正在掩麵而泣,皇後在旁邊伺候安慰。餘者老親王們、宗親們都恭恭敬敬滿麵淚水悲愴地在外殿排隊站著。

而太上皇龍體,不,遺體跟前,隻有涕淚橫流的秦太醫,以及悲痛欲絕的皇上。

悲痛欲絕這四個字絕不誇張,皇上一身素服,龍冠全無,發絲披散,雙目紅絲遍布,容顏憔悴至極,看上去形銷骨立。

皇上甚至還傷痛至無法站立,拄著一根拐杖才能勉強撐住身子不倒,手裡還握著一張帕子不時撕心裂肺地深咳幾聲,旁邊畫眉公公就帶著哭腔跪了道:“陛下,陛下!您要保重龍體啊,您方才又吐血了!”

聽到畫眉公公宛如杜鵑啼血的聲音,內殿的太後忙站起身走進來,幾位周氏皇族中輩分高的老王爺也跟著紹王爺衝進來——這會子誰管太上皇這個死了的皇帝啊,都是先勸活著的皇上,不要悲痛過甚,陛下您保重龍體才是國家之幸。

林薑:除了佩服,我彆無感想!

見林薑終於到了,皇上一擺手:“你快去瞧瞧,父皇究竟是怎麼忽然……”皇上傷痛地說不下去了。

說來,這是林薑第一次見到屍體。

她看到代表腐敗的黑色在太上皇身上蔓延開來,他的頭顱處如同綻放了一片純黑色的花朵,撒下了無數黑色的斑點。

林薑心裡說不上什麼感覺,但卻知道這不是該有任何感慨的時候。

她花了一盞茶的時間,在眾人矚目下檢查過太上皇,然後轉身跪在秦院正身旁,說出了與秦院正一樣的判斷:太上皇這是驟然而逝,前後隻怕都沒有幾秒鐘人就走了,並沒有來得及呼救。

看太上皇那雙目圓睜的表情,林薑忍不住想,太上皇臨死前,是不是又見到了等候他多時的陰魂們。

是不是終於能明白,麵對死亡的時候,無論是他這樣的天下至尊還是普通的小太監,都是一樣的恐懼和絕望。

皇上聽林薑說完,忽然俯身,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林薑當場是目瞪口呆:這眼淚能擠出來,這血是怎麼說吐就吐的啊。她實在忍不住,起身上前擔憂道:“臣懇請陛下保重龍體!請陛下準許臣為您把脈!”

皇上這一吐血驚得可不隻是林薑。

太後可是知道,周氏皇族是素來有病的,彆剛倒下一個太上皇,皇上又病了!

於是也顧不得捂著臉哭死去的夫君了,太後立刻揮著擦眼淚的手帕:“快,小林太醫,你快給皇上看看!”

林薑走近皇上兩步以內後,【主任的眼鏡】已經做出了診斷:該患者咬傷了舌頭,敷以雲南白藥即可。

林薑持續震驚:……皇上您太拚了,為了展示孝順悲痛吐血居然咬傷了舌頭,也不怕萬一咬重了以後說不出話啊。

皇上不肯伸手讓林薑把脈,隻扶著拐落淚,含糊說道:“朕恨不得以身替父皇而去,還看什麼病!”

幾位老親王、郡王像是下餃子一樣,在紹王的帶領下跪了,紛紛以頭碰地求皇上看病,大有種‘陛下不肯瞧病,我等就立刻撞死在您跟前’的悲壯氣氛。

見眾人都懇求,皇上這才勉為其難坐下,將手伸了出來讓林薑把脈——他都不用給林薑使什麼眼色,他相信這位下屬,不會令他失望。

果然這小林太醫沒有辜負他的隆恩,皇上隻看她鄭重其事給自己診過脈,然後隨老王爺們一起跪了:“皇上您悲痛逾甚,傷及了五臟以至於咯血嘔血,若不好生休養,必要大病一場。臣懇請皇上進藥休養!”

此話一出,太後款款起身,開始主持大局,連自稱都變成了哀家:“皇上!哀家知道你是最孝順的,可國家與子民都仰賴著你,你要撐住才是!”

然後又拭淚,為此事一錘定音:“太上皇沒有受什麼病痛折磨,於睡夢中溘然長逝,壽命亦是不遜於曆代帝王,可見是英明通達感動了上天,故而脫去凡俗桎梏登仙而去。”

眾人都俯首稱是。

太上皇多年來的病痛瘋魔,被太後一句話蓋住。

有她一言公諸於眾,從此後在天下臣民眼中,太上皇就隻是六年前因年老退位安養,今朝睡夢中含笑而去的尋常帝王而已。

大周皇室的疾病,不會讓外頭臣民知道。

太後這一句話,也給皇上省去了無數的麻煩。

不但如此,太後還當著眾位親王宗室耆老的麵對皇上囑咐道:“曆代天子守孝,皆以日代月!皇上萬不可違背了祖製!”

她身為太上皇元後,皇上的嫡母太後,堅決不許皇上守足二十七個月,就是給了皇上名正言順不必浪費太多時間在喪儀上的理由。

此舉讓皇上深深感動,覺得不是親生的嫡母都比親爹通情達理一百倍,很為他著想,一點兒不給他使絆子。

皇上想到這裡,真是感動落淚,然後扶著太後的手繼續演道:“雖母後如此說,可朕為人子,父皇仙去,自然是要守足二十七個月的!”

太後聞言痛哭出聲:“皇上這般置天下不顧,叫太上皇如何心安呢?皇上若堅持守足二十七個月,不理朝政,不聽哀家的勸說,那哀家便無顏呆在慈安宮為太後,隻隨了先帝去吧!”

還對旁邊常嬤嬤立刻吩咐道:“從此後告訴禦膳房,哀家這裡不必再送膳了!”

見嫡母當場‘絕食’,皇上這才嚇了一跳,為了孝順嫡母,令太後不隨先帝而去,皇上勉為其難表示自己遵從母後吩咐,就守二十七天孝期,絕不耽誤朝政大事,請太後放心。

這母子倆一答一對,看的林薑心服口服:什麼是做人的標杆,太後這就是!

她給了皇上一條光明正大的路,給了所有人一顆定心丸,讓這皇室的權利交接,變得無比絲滑。

估計經此一事,皇上原本對嫡母的敬重,又會增厚幾倍。哪怕皇上不是親子,太後一生也必無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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