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如海一出明正宮的門,正巧就撞見準備入內向皇上回稟宮務的衛刃,見他一身戎裝沙場之氣,再想想這位六親全無的身世,不由五味雜陳。
說來林如海倒不是尋常世家想法,看輕衛刃沒有家族親眷幫襯,有所不滿。俱他看來,男兒自己出息更要緊些,比那些躺在祖宗功績上吃老本霍霍先輩遺澤的紈絝強多了。
沒錯,這就是在想他那每況愈下的親家,賈家子弟。
林如海麵對衛刃的五味雜陳,來源於年節下與侄女的一段對話。
京中過年時節,官宦世家彼此應酬頗多,林家上下都是忙忙碌碌的,林如海見了府裡熱火朝天的操辦,就替林薑擔憂:等她到了衛家,家裡沒有婆母妯娌,也無親戚長輩幫襯,以後逢年過節的,侄女怕要辛苦了。
誰料她這個擔憂一說,林薑隻是笑:“叔父彆擔心,那正好了,沒人管我我就做主,我還喜歡這樣呢。”
林如海再次震驚加憂傷:完了,我侄女再也不是正常的閨秀了。
所以此時見了衛刃才五味雜陳,生怕這位看起來就冷厲的衛統領,將來與侄女過不到一起去。
而衛刃在迎麵見到林如海後,立即停下行子侄禮。
林如海帶著笑扶著他的手起來,因在明正宮外,也沒法多說話,隻好帶著複雜心情,看著衛刃龍行虎步似的進去了。
見他背影生的高大挺拔,又素聞他武藝頗高,林如海都開始擔憂起夫妻倆起爭執怎麼好了。隻好在心裡安慰自己:我侄女是神醫,是神醫,可以紮人。
於是林如海在這元宵佳節,來皇上這裡領了一碗元宵,卻吃得他鬱鬱寡歡起來,滿心都是對兩個孩子的不舍和莫名擔憂。
待出了宮門,他往禮部轉了一圈與眾同僚賀過元宵佳節後,就也不坐馬車,直接打馬回府。
一進門,他就奔林長洲的客院而去。
林長洲正在算賬,算盤珠子扒拉的飛快——他在新世界裡可熟練運用超越現代科技的超腦,在古代也會入鄉隨俗用算盤算賬,算的風生水起。
林薑對此飽含敬意,一點兒也不看輕珠算:她之前看過科技頻道的科普,說是當年我兔研發自己的‘兩彈工程’時,全國就一台電腦,於是許多精密的計算,都靠科學家們手打算盤珠子算出來的。
“三哥,你還在算海運的賬目?”林如海驚訝。
林長洲放下算盤,抬頭看著林如海:“是啊,怎麼?”
林如海長籲短歎坐下,扔下他認知中的重磅消息:“你可知今日禦前,皇上提起,讓準備薑兒出嫁之事?這是催咱們家訂婚期呢。”這消息一出,林長洲該坐不住了吧。
誰知林長洲的手繼續撥拉了下一個算數,才點頭:“也好。”
也好?也好?!
林如海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林長洲非常淡定:“嫁了人,外出做事,與人往來更方便些。”
閨閣內的限製還是太大了。
嫁了人就不同了,比如鳳姐兒和探春一樣是管家,可鳳姐兒能接觸人的麵絕對比未出閣的探春大許多,也好常出門去走動。
林如海覺得跟這位三哥是沒啥共同語言了,就起身告辭,往後宅來,準備見一見兩位女孩。也要再叮囑以夏嬤嬤為首的嬤嬤丫鬟們,將來的幾年裡要處處順著兩位姑娘,不要拘束她們。
而他一進女兒院落,就聽見林薑的笑聲,清澈明亮,一如從前。
今兒是元宵,林薑就隻去太醫院點了個卯,給眾人(尤其是排到今日值班的太醫)發了一圈過節費就出宮了。
這會子她正跟黛玉一起掛燈,今年她們院裡的宮燈,都是世子爺送來的,精美新巧無可挑剔,可見世子爺的審美,同他本人容貌一樣靠譜。
反正閒來無事,林薑就要自己上去掛彩燈。
好幾個強壯的婆子在下頭戰戰兢兢扶著梯子,看姑娘親自登高上梯。
林如海進去的時候,林薑還站在梯、子的最上頭呢,手裡拿了一隻小兔形狀的宮燈,正在問黛玉:“就這兒嗎?還是再高一點,跟那頭的對稱嗎?”
而黛玉正穿著大紅羽緞的大氅,雙手握在唇前輕輕嗬著暖手,仰頭而笑,柔和燈光落在她的眉宇間。
林如海看到這一幕,隻覺溫馨美好的要落淚了。他希望他的兩個女兒能永遠這麼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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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賜婚紹王世子與禮部尚書林如海之女的聖旨一下,京城再次沸騰了。
這短短一個月內,林家爆出來兩個重磅婚事。
林宅的門檻再次慘遭踩踏事件。
消息當然也很快傳到了榮國府。
“紹王世子?紹王?世子?紹王府的那位世子?”賈母因為太過吃驚,幾乎變成了複讀機。
鳳姐兒耳聰目明,又一直專注於奉承賈母把持管家權,自然是了解賈母心事的,早知賈母是想把寶玉和黛玉湊一對。不過這在鳳姐兒看來,很早就是一種妄想了。但對賈母來說,一直是美好祈願,心存幻想。
此刻鳳姐兒還真怕賈母太過吃驚,一時說岔了什麼話,或是在林家跟前露出不滿,白耽擱了親戚情分。
於是忙笑容滿麵對賈母道:“可不是呢,紹王府可是京城最尊貴的王府了,可見是林妹妹有福氣,也是老太太有福氣,您很快就要有一個世子爺做外孫女婿了。”
果然在鳳姐兒反複強調,紹王府、世子爺、尊貴這幾個詞後,賈母終於緩了過來。
心裡那叫一個複雜,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傷心了。
作為黛玉外祖母來看,這當然是一樁無可挑剔極好的婚事,那可是紹王府啊。但……但……寶玉咋辦啊!
賈母心裡一半海水一半火焰。
她還沒機會跟林如海正式說起兩個玉兒的婚事呢!畢竟林如海是因為太上皇的喪儀才於秋日忽然被皇上召回京中述職的,榮國府得到消息就比較倉促,賈母也沒來得及多推銷寶玉。
且林如海一回京就先發製人,直接把林薑和黛玉從榮國府帶走了。
之後林如海更是進了禮部,並非他熟悉的戶部,故而忙的回家的功夫都沒有,哪有時間應賈母的邀約,常來榮國府坐著閒聊?
賈母見林如海實在是忙碌,就想趁著過年,朝廷放了假,再拉著女婿好好說道說道呢。
好嘛,過年等來了,黛玉要許給紹王府的消息,伴著新年上元節的鐘聲一起來了。
鳳姐兒的話還是喚回了賈母的理智。
當年元春出宮這件純純大悲慘事件,賈母都能努力消化保持理智,何況黛玉這件事,要是跳出賈母自己的那份為了寶玉的私心來看,可是樁絕好的婚事。
於是賈母很快調整了心態,帶上了笑容。
“好,好,玉兒是個有福氣的。鳳丫頭,還不快去備禮,給你妹妹送去!”
鳳姐兒見賈母回轉過來,也笑逐顏開,連忙奉承道:“這府裡庫房再好,也不如老祖宗的東西好啊,老祖宗那樣疼林妹妹,必是要拿出自己壓箱子底的好東西,也叫我們開開眼。”
賈母徹底轉換了心態,跟著喜悅起來——其實她也心裡明白,就看林如海的態度,這件事希望就不大。
既然希望不大,失望也就有限了。
於是也順著鳳姐兒的奉承道:“鴛鴦,沒聽見你二奶奶說什麼?還不去開箱子尋東西?”
鴛鴦也跟著湊趣哄賈母開心:“老太太這不是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嗎?您那百多個箱子,裡頭東西個個都是好的,我們都認不過來,可開哪一個是呢?”
論起體己來,賈母也確實不虛。
她從賈家最煊赫的一代走過來,攢到了如今,確實是名副其實的‘金的銀的壓塌了箱子底’全是好東西。
年老人多愛奉承排場,果然被鳳姐兒和鴛鴦這話說的高興起來。
“玉兒他們家古籍字畫是不缺的,而林院正的父親又是專管海外洋船貨物的,西洋貨必是不缺。倒是尋些前朝的珍玩古物與她,又雅致又鮮亮,到時候她也可帶王府去擺著。”
鳳姐兒和鴛鴦齊齊道,老太太最英明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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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賈母處知道了這件喜訊,很快整個榮國府也就知道了。
迎春和惜春聞此都趕來議事廳找探春,惜春還沒進門就急著開口:“三姐姐可聽說了林姐姐的喜事兒,咱們要不要……”
她的聲音,在看到探春旁邊身影的時候戛然而止。
迎春原本走的慢些,落後惜春半步,這會子才進來,連忙先問好:“大姐姐。”
坐在探春旁邊的正是元春。
元春生的很美,但每回看到她,三春就像看到了王夫人與寶釵糅合到一起一樣,對她沒有姐妹的親近感,反而有一種帶著畏懼的敬而遠之。
探春對此的解釋是,大姐姐到底在宮裡做了多年女官,又是跟著皇後娘娘的,見多識廣,身上自然有種旁人不及的莊重氣度。
此時惜春見了她立刻息聲。
元春手裡原拿著一本賬,此時緩緩擱下,脊背挺得很直,望著惜春沉聲道:“四妹妹記掛親戚姊妹是件好事,隻是大家子姑娘,行走坐臥總要規矩些。人未到聲先至難免不成體統,若是這屋裡還有客人,豈不是極失禮的事兒?”
惜春冷著臉道:“這議事廳哪裡來的客?要真在這逼仄地方接待客人,這府裡才是貽笑大方,也不用我說句話就被見笑。”
她是個執拗脾氣,很不愛聽說教的。她正經的嫂子尤氏有時候過來關懷兩句,惜春因厭惡寧國府作風,還得懟可憐的尤氏幾句呢。何況是麵對元春,惜春直接就開口駁了回去。
元春跟這個小妹妹來往極少,倒不想她居然敢直接反口懟自己,當著其餘妹妹們,不免更下不來台,臉色愈發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