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拂也並未想要改變,他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
蕭令月的上位之路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難的是他麵前擋了不少人,蕭令月每走一步,都是在和他們爭權奪利,容易是因為對蕭令月來說,這些頂多花費點功夫,最終的結局都一樣。
既然結局一樣,那過程,也不必放在心上。
而謝拂,也隻在剛來京城時高調了點,之後便一直低調看戲,偶爾在蕭令月需要幫忙時偷偷幫忙。
不過這偷偷,最後都會被蕭令月有意無意發現。
二人之間,那原本便奇怪的氛圍,似乎因此更奇怪了。
具體體現在謝拂會為蕭令月做一些原本不會做的麻煩事,從另一種角度詮釋了他隻是不想惹事,而不是怕事。
而蕭令月也會應他的邀去溫泉莊子,會在私下偷偷喝謝拂喜歡喝的酒,會送謝拂自己喜歡喝的茶。
二人之間的相處模式,頗有種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
至少,在他們心中是這樣。
隻是旁觀者清,最先忍不住的還是蕭源。
他來到蕭令月的院子,好巧不巧,正撞上對方正在喝那種北地盛產的烈酒。
他酒量不行,因此每次隻淺淺輕啄一杯。
今日他這杯酒剛喝了一半,便被皺著眉走來的蕭源給打掉。
酒杯砸在地上,剩下的半杯酒濡濕了地毯,在上麵留下一片水跡。
“你還喝!蕭令月,你是不是故意氣我?!”
蕭源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蕭令月,還是在氣這杯酒。
但他久違感到生氣這種情緒,今日再次在蕭令月身上感受到,看著對方的臉,那股他以為早就消失,早就不存在的情緒,也一齊湧了上來,令他恨不得彆開眼,再也不看蕭令月一眼。
這麼多年來,蕭源難得失態,從前在蕭令月麵前,他向來都是嚴厲的父親,在學業上高要求高標準,在生活上雖有關懷,卻未有親自照顧,蕭令月與他父子雖了解對方,卻並不親近,更鮮少有如此失態之時。
蕭令月都不由多看了幾眼。
卻也僅僅是多看了幾眼。
看完之後,蕭令月便麵不改色地蹲下身撿起酒杯。
所幸有地毯,酒杯掉在地上也未摔壞。
其實隻是一隻酒杯而已,是否摔壞都不要緊,但這一杯與眾不同。
沒有哪裡不同,但就是與眾不同。
“父親,您緊張什麼?”
“令月很清醒,也知道自己沒醉,不會做令自己後悔的事。”
“您這麼緊張,到底是因為令月,還是因為酒?”
蕭源克製著顫抖的手,他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看向蕭令月的目光驚疑不定。
“你……”
蕭令月起身看向他,“父親若是無事,不如回院休息,明日還要早朝。”
他給蕭源找台階,蕭源喉頭滾動了一下,眼中的神色幾經變換。
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隻是在回過神後,隻覺得身心俱疲。
蕭令月繼續斟了半杯酒,將那半杯慢慢飲儘。
他剛才還有句話沒說的是,他從來不會做令自己後悔的事,因此,每當他做一件事,都代表他是清醒的,心甘情願的。
*
謝拂在京城的同時,也不忘插手北地的事務,並且給沒有造反經驗的謝成給予自己的指導建議,讓對方在造反這條路上少走彎路。
他的許多建議確實有明顯效果,具體體現在,這回他們的進展很快,從前花了兩年才做到的事,現在不到一年就達成目標。
照這樣下去,原主的上位之路,謝拂隻需要走不到一半。
連謝成都覺得,謝拂沒必要再留在京城,乾脆找機會直接回來,既然北地發展迅速,謝拂進京拖時間便沒有必要,並且還有危險,自然是能回去就回去。
然而對於謝成的來信,謝拂都沒答應,他依然安安穩穩待在京城,就這樣又過了一年。
七月,謝拂提著從嚴華寺求來的加了祝願的蓮燈,嫻熟地登了蕭府大門,並且在下人的帶領下,熟門熟路地來到蕭令月的院子。
“這麼晚了,小將軍怎麼還來?”
月亮已懸在空中,說是時間已晚並非推脫。
然而蕭令月口中說著時間已晚,身上卻還衣衫完整,顯然並沒有早睡的想法,又似乎,正等著某人來。
“等了幾天,今日才從嚴華寺帶來的。”謝拂將那盞蓮燈放在桌上。
今日才到手,便迫不及待送來。
蕭令月似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了一下。
“乞巧節,令月又非女子,要這燈有何用?”
他說得隨意,燭光下的雙眸卻似乎微微閃動,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
謝拂儘收眼底。
自第一個七夕開始,謝拂便在這一日留在蕭令月身邊,而早在第一個七夕,見到蕭令月的神色時,謝拂便知道,蕭令月心中對自己的真正生辰心知肚明。
也說明他對自己不同尋常的身世也多少知道內情。
既然如此,謝拂便再也沒有管過這件事,隻當自己不知道。
“好看。”謝拂說得理直氣壯。
蕭令月:“……”
一時竟無法反駁。
謝拂又將燈往蕭令月的方向推了推,“既是送你的,那便隨你處置。”
好歹是他送的,蕭令月又怎麼會當著謝拂的麵真將它隨意處置。
蕭令月轉頭對侍女道:“取筆墨來。”
“咳咳……”
謝拂聽著他的咳嗽聲,不由皺眉,“怎麼又病了?”
蕭令月笑了笑,“小將軍多慮了,倒也並非染疾,不過是這人啊,咳著咳著,便好似習慣了,有時明明沒病,也要咳幾回。”
“那就再習慣回來,每回想咳嗽時便忍著,忍著忍著,也會習慣。”謝拂一本正經道。
蕭令月:“……”
他一時竟不知這人究竟是真的這麼想,還是開玩笑的。
不過好在不等他想清楚,侍女便帶著筆墨來了。
在蓮燈的紙帆上,蕭令月斟酌片刻,方才落筆,寫下一行字:
願謝小將軍心想事成,萬事順意。
謝拂看了看,不見他寫自己半句,“分明是我送你的,你倒是又給我寫上。”
蕭令月抬頭看他,“隻盼謝小將軍莫要嫌棄令月借花獻佛才好。”
“借我的花獻我,那我想要的,豈不是沒人實現?”
謝拂看了看蕭令月,說罷,便拿著蕭令月的筆,在這紙帆的另一麵也寫下一行字。
他的字與蕭令月不同。
蕭令月常年有病在身,寫出來的字雖好看,卻也有股病弱之氣,透著一股無力感。
而謝拂的字卻相反,缺了秀美,卻多了幾分灑脫鋒銳和鏗鏘有力。
蕭令月的目光在謝拂的字上頓了頓。
“願蕭令月心想事成,萬事順意。”
他心中好笑,這小將軍,連祝福的話都要學他。
“小將軍,既是祝福,這樣是否太沒誠意了些?”
謝拂卻不以為然,“是嗎?可我覺得這些兩句,就是最好的祝福。”
能做想做的事,能順從自己的心,就是這世上絕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
他們總被無數人和事約束著,自由,灑脫,不過是幻想。
在謝拂眼中,蕭令月彆說是個李未比,就是和原主比,那都不如。
聞言,蕭令月笑容淡了淡。
人或許真的最缺什麼,便最想要什麼,連帶著他給謝拂的祝福,也是他想要,卻根本得不到的。
可偏偏,有人竟想送他。
或許這也隻是一場夢,同這盞蓮燈一般,終究會破敗在風吹雨打中,但此時此刻的感覺,他記住了。
當蕭令月看見謝拂隨手將這盞蓮燈往池塘一甩,蓮燈穩穩落在水麵,燭火卻未熄時,有那麼一刻,蕭令月心中竟產生了幾分妄想。
或許他也能如這盞燈一般,經曆過波折,卻仍有一線光明?
*
謝拂任期第三年,表麵上平靜了許久的大殷終於發生了一件大事。
北邊的夷人在今年冬季對北疆毫無預兆地發動了戰爭。
鎮北大將軍領兵對敵,並以有戰爭的名義明目張膽地招兵買馬,迅速將軍隊人數擴充到了三四倍。
眾人心中皆知,這哪裡是現場征兵,分明是早有預謀。
隻是因為北邊還要仰仗他對敵,暫時不能輕舉妄動。
但與此同時,朝廷對謝成的警惕和戒備更甚,而作為謝成放在京城的質子,謝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戒備,已經有不少人上書,要求把謝拂下獄,即便不下獄,也要將對方軟禁,嚴加看管。
其中帶頭的便是這些年來被蕭令月壓得死死的程相。
京城誰不知蕭令月與謝拂關係好,能將謝拂拉下來,便是自己不得利,他也願意儘全力推動。
朝會上,蕭令月輕飄飄瞥了程相一眼,那一眼,似乎不一樣,又似乎與往日沒什麼不同。
朝臣們爭執不下,在雙方權衡下,最終謝拂被暫時停職回府,不許隨意走動。
但謝拂又仿佛回到了剛來京城時的囂張,停職隨意,但要他不走動,不可能。
照樣閒逛,照樣登蕭府的門。
令人驚訝,卻又似乎沒那麼驚訝的是,蕭令月竟沒有半點阻止,任由他隨意出入蕭府,令人不由為這二人如何都不變的友誼咋舌。
“小將軍,將軍來的信。”再一次從蕭家回府後,謝拂接過近衛手中剛剛送到的信。
在接過時,謝拂心中便有所預感,而將這張格外薄的信打開,看見其中的內容後,謝拂心中閃過一聲果然。
信中隻有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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