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拂將有關於蕭令月父母的消息看了看,便將之放在一邊。
他並不在意蕭令月的身世,但他在乎在這身世背後是否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隱患。
現在看來,無論內情如何,那些事都與蕭家有關,既然是蕭家內部的事,謝拂也不必太過著急想要探究到底。
畢竟無論是一周目還是現在,蕭家都不會直接對蕭令月做什麼。
年節過後,謝拂重新上值,繼在見識了李未有多能玩後,同時也見識了對方對後宮的隨心所欲。
所謂隨心所欲,那邊是喜歡誰便寵誰,從不看人臉色,也不在乎對方身份和背後勢力。
在李未的後宮中,隻要有寵愛,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美人,也能打高位妃嬪的臉,李未又不管朝政,妃嬪的爹是高官還是黔首,對他而言都沒什麼區彆。
這邊導致,在後宮裡的女子,每日怎麼琢磨的都是討李未歡心。
李未雖然是一個沒什麼實權的皇帝,卻活得比大權在握的皇帝更恣意。
不必在意權力被奪,因為本來也沒有。
不必擔心名聲被毀,因為沒有被毀的餘地。
不在乎他人的輕視鄙夷,隻管自己活得自在。
即便是原主,也沒他活得自在開心。
而對謝拂這個新看重的人,李未也十分稀罕,每每隻要謝拂在當值,必然會將他叫來身邊伴駕。
與李未不同,謝拂僅僅是幾個打麵,便從三言兩語中觀察出後宮人員及其背後勢力,並進一步推斷出對方對皇室的態度。
誰親誰疏,誰觀望誰有異心,倒也看了個七七八八。
於是,在來京城半年後,謝拂覺得或許並不需要自己多做什麼,隻要等到一周目後期那樣,天下大亂時,也是乘風而起時。
“陛下,蕭侍郎已至殿外。”
謝拂聽著內侍的稟報聲,看著那由遠及近的身影,心中剛剛覺得不需要自己做什麼的想法便瞬間散去。
他不需要,有人卻需要。
“令月,你終於來了!”李未聞言便丟下手裡研究了許久的風箏,迎了上去。
蕭令月進來時與謝拂對視一眼,隨後在他表示有話與李未說後,李未便將連謝拂在內的所有人都打發到了殿外。
“陛下,臣有件事想要與您商量……”
身後的聲音漸漸遠去,卻不是對方走遠,而是謝拂離開了殿內。
謝拂大約知道蕭令月今日前來所謂何事,前兩日武安侯世子在酒樓強搶民女,還與一人相爭,竟在失手間將人推下樓,直接將人推成了癱瘓,日後還能不能站起來都不好說。
不巧的是,那位被推下樓的另一位也是貴人,乃昌平公主之孫,還是唯一的嫡孫。
二人一是勳貴世子,另一個是宗室嫡孫,碰撞到一起,往小了說是小輩爭風吃醋,往大了說便是勳貴與宗室之爭。
事情僵持在原地,至今唯有結果。
蕭令月提到這個案子,那便是要在其中做文章,至於來找皇帝,便是想讓皇帝在其中攪渾水,畢竟李未什麼都不行,但當個攪屎棍還是可以的,並且他本人也挺樂意做這種事。
攪渾水,又何嘗不是一種平衡?
*
果不其然,之後,原本短時間內便能解決的事,卻硬生生拖了一個月,以至於到最後,牽扯進去的人越來越多。
原本隻是雙方小輩指尖的爭鬥,最後卻變成了兩邊的勢力盤點,盤點一個處理一個,最後他們都發現,雙方都在不斷耗損,損著損著,利誰去了?
等蕭令月將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他們再反應過來,卻也無計可施。
蕭令月生辰時,來慶賀的人比往年要多上許多,從前他人是為蕭令月的名聲和才學,又或者是為蕭氏而來。
而今年,他們卻是為蕭令月本人而來。
縱然再看著對方身體孱弱,仿佛用不了就能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也無人再敢輕視他。
在這一眾慶賀之人眼中,謝拂並不算起眼,除了他本人有意低調外,還因為到了李未身邊這麼久,他也沒搞出什麼大事,一如既往吃吃喝喝,交交朋友,多的沒有。
已經有人開始覺得他真的隻是富貴窩中長大的公子,不通人情,不懂事務。
“謝小將軍,這是郎君特地為您準備的酒。”上酒菜的下人小聲說道。
謝拂倒了一杯端上來聞了聞,眉梢微挑,眉眼舒展。
一口將那杯北地的烈酒飲儘。
一壺酒不算多,一人自斟自飲的話,卻也足夠。
謝拂這具身體酒量不錯,再來兩壺也沒問題。
在他喝第二杯時,蕭令月便如眾星拱月般出現,明月之下,萬物失色。
謝拂看著對方招待客人,周旋其中,卻在看見對方忍不住以袖掩唇輕咳時微微皺眉。
宴會結束時,謝拂並未離開,而是跟著蕭令月,進了對方的院子。
“咳咳……”
“咳!咳!”
蕭令月這一咳不要緊,咳起來便停不下來,辛辣的酒味在喉中蔓延,令蕭令月控製不住繼續咳嗽。
直到侍女盛來蜜水,謝拂動作自然地端起蜜水,親手喂給蕭令月。
後者一愣,卻在謝拂仿佛天經地義般的態度中有一瞬間迷失,也是這一瞬間的迷失,讓他失了拒絕的先機,這杯蜜水已經到了唇邊。
蕭令月張口不是,不張口也不是。
“咳……”
又是一連串的咳嗽後,蕭令月也顧不上糾結,就著謝拂的手將那杯蜜水飲儘。
侍女們:“……”
她們看了看蕭令月,又看了看謝拂,總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不對。
卻又礙於蕭令月,沒敢當麵說出口。
再看了看蕭令月的淡定模樣,眾人想了想便也放下,左右郎君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然而蕭令月有一瞬確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等自己沒繼續咳嗽後,才清楚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謝拂卻像是沒看出來一般,自然而然地關心問:“好點了嗎?”
蕭令月點點頭,微微後退,保持距離,“好多了,有勞小將軍掛心。”
謝拂將他的保持距離看在眼裡,微微挑眉,並未有所表示。
“既然不會飲酒,日後便莫要飲酒了。”
蕭令月掩唇的手一頓。
他確實不會飲酒,過去十多年,蕭源從不許他飲酒,加之他的身體,飲酒也確實不好,他便一直也未飲過。
那第一杯,還是謝拂送的那一水囊的烈酒。
思及此,蕭令月便看了謝拂一眼。
謝拂也笑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來,“也怪當年我送的那壺酒,讓你惦記至此。”
也是奇怪,自他口中說出的話,倒顯得他們似乎很親近。
蕭令月眨了下眼睛,微笑回應,“小將軍當日的酒確實好喝,所以今日還了一壺,小將軍不虧。”
謝拂看他,蕭令月也看他,二人似誰都等著對方先後退。
最終,是蕭令月控製不住的咳嗽聲打破了沉默。
謝拂再次倒了一杯蜜水,要喂給蕭令月時,被對方接過,自己喝了起來。
隨手將喝完的杯子放在桌上,蕭令月這才看向謝拂:“今日時候已晚,小將軍還是早些回府休息為好。”
他想了想,本想加一句,若是還想再來,改日來便是,隨後像是自己沒邀請時謝拂便能隨意登門,若是再加一句,對方說不定還真能將蕭家當自己家。
原本也就算了,隻是方才的事到底還擱置在他心頭,明知道不對勁,卻因為沒時間思考,隻能將之擱置,雖然擱置,但它卻始終存在,並且讓蕭令月無法忽略,令他警惕著,對眼前的一切都看的格外敏感。
“蕭氏的明月與朝臣們爭論時口才極佳,怎麼下逐客令時,卻連敷衍都不用心?”
謝拂看了他一眼,將他的行為看得透透的。
蕭令月也不懼,更沒有被拆穿時的尷尬,麵容如常道:“與不要臉的人自然要多花費些力氣,但我相信,謝小將軍最會體貼人心,必不會讓我為難。”
一貶一誇,若是謝拂不同意,那他便是和其他人一樣,不要臉皮。
謝拂抿唇,再次感受到一個有腦子的愛人有多不好應對。
他低眸看了看蕭令月因為方才的動作而微微鬆開的披風,伸手將蕭令月的披風解開,重新將它束緊。
“如今天氣還未轉暖,蕭郎君出門時,莫要忘了它。”
他看著蕭令月,麵色如常道:“前些日子我買了一處溫泉莊子,若是蕭郎君願意,不如改日隨我一同去泡泡,大夫都說對身體好。”
言畢,他當真轉身離開,並沒有再留戀蕭令月。
倒是蕭令月看著他的背影出了神,直到有侍女上前伺候。
“郎君,可要回房?”
天色不早,蕭令月若是再不回房,吹風受涼可就不好了。
蕭令月回神,收回目光,不由自主垂落在胸前被謝拂重新係過的披風結上,
蝴蝶結打得很結實,相信再走一圈也不會掉。
蕭令月看了片刻,最終還是轉身回屋。
卻在有侍女上前要為他解下披風時製止,“我自己來。”
侍女退下,等蕭令月將那披風解下,掛在屏風上,進內間時,又多看了一眼。
他總覺得這披風和那係披風的人一樣。
都有些奇怪。
*
回去的路上,謝拂的幾個近衛都麵麵相覷,來京城後,小將軍的一些行為都讓人疑惑。
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對於那些大事,他都沒出錯過,甚至手段比從前更老練。
唯一特殊的地方,都在一個人身上。
蕭氏蕭令月。
幾個近衛正在猶豫,他們到底要不要問小將軍,又要不要告訴大將軍和夫人呢?
回府後,謝拂在打發他們之前,特意提了一句,“你們晚上想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誰。”
近衛們渾身一冷,身體一僵,不過好在他們都是腦子不笨的人,很快反應過來,紛紛跪下道:“屬下一直是小將軍的人!”
謝拂神色淡淡道:“記得就好。”
“我不希望我手下有人自作聰明。”
“是!”
將眾人打發下去,謝拂才轉身進了內室。
他並未想過要隱瞞對蕭令月的心思,隻是在雙方的立場,以及未來的道路麵前,這點心思也無足輕重。
什麼也改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