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案上的嫋嫋檀香仿佛帶著一股寺廟中的佛性,當它融於空氣,沁入人肺腑,凝神靜氣,使人心平氣和。
恍惚間,似看見了佛光,耳邊也傳來隱約的梵音。
佛道有戒,肉身之戒尚可為,可人性之戒卻難行。
越是壓抑,便越是濃烈。
謝拂從第一次來蕭令月這兒便知道,對方並不如表麵那般克己複禮。
士人愛名,多有為自己造勢之人,忠孝禮義信,都有可為之處。
蕭令月卻並非如此,他隻是……習慣了。
自小以來,他便過著這樣的生活,做一輪潔白無瑕的明月。
他要學富五車,才高八鬥,他要仙姿玉質,雪胎梅骨,他要……
什麼都是他要。
卻又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他想要。
有時,連蕭令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正如謝拂所想,蕭令月循規蹈矩許多年,偶爾也想叛逆一下,恰恰好,眼前有謝拂這麼一個比其他人都特殊的人。
說傾慕,是有,說喜歡,也有,他並不否認自己對謝拂的特彆。
並坦然接受。
他知道,謝拂也一樣。
既然如此,一起享受敦倫之樂,有何不可?
也因此,此時的蕭令月坐在凳子上還有些走神,他視線望著門口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什麼,又似乎隻是簡單發呆。
片刻後,開門聲傳來。
謝拂端著一壺溫水進來,關上門,過來給蕭令月倒了一杯溫水。
並就著對方的手,給他喂下去。
蕭令月一直酒量不好,不過這些年來的偶爾飲上一杯,也好歹讓他不至於半杯倒。
隻是這半杯沒倒,也並未讓謝拂停下要喂他溫水的行為。
“……夠了。”蕭令月連喝兩杯,覺得微辣的喉嚨好了不少,隻是那隨著酒意揮散的醉意還未散去,在他的大腦中,令他看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帶著一層朦朧光暈。
“小將軍……你可真是……”
他輕輕失笑,在剛被戳穿時的些許不自然後,他便恢複如常,既不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也未曾因被揭穿而無顏麵對謝拂。
比起自己,他倒是更關注謝拂。
謝拂注意著他的視線,始終在自己身上,看不出情緒,看不出想法,隻是那樣專注,專注到……仿佛世間隻有謝拂一人,而他也隻看得到謝拂一人。
這兒漫不經心收回視線,靜靜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飲下,在這場給自己舉辦的踐行宴上獨飲。
這壺酒問題不大,不過是尋常人家成親洞房夜裡喝的那種,帶有些許的助興效果,但作用不大,效果相當於一般烈酒,隻是效果會比烈酒發揮稍微快那麼一點。
謝拂慢條斯理將桌上每樣菜嘗了個遍,好歹是給他的踐行宴,總不能沒嘗過就給撤下了。
期間,蕭令月都坐在一旁看著,連自己也要吃晚飯都忽略了。
謝拂在嘗過後,給他盛了一勺甜米粥,“雖然放得有些久,沒那麼熱,但好歹是溫的。”
蕭令月低頭看了看碗裡的粥,但也沒有糾結,拿起勺子,緩緩吃了幾口。
於是現在兩人換了個模樣,之前是謝拂吃,蕭令月看,現在是蕭令月吃,謝拂看。
等蕭令月將這本就沒有幾口的甜粥吃完,又喝了一杯溫水,那淺淺的酒意也隻剩下一星半點,僅能維持他麵上看起來的酒意,他的大腦卻越來越清晰,眼前的謝拂也逐漸明白起來。
可是奇怪,明明謝拂已經褪去了那一層朦朧的光暈,他卻依然覺得對方仿佛自帶佛光特效,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著禁欲二字,仿佛比他自己還克己複禮。
他看了眼那壺已經快要被謝拂喝完的酒,若非他自己剛剛喝過,現在他都要懷疑,這壺酒裝的都是水。
“我要走了,你就沒什麼要送我的嗎?”謝拂看著他問。
蕭令月:“……”
倒不是對謝拂現在就要離開而意外,而是對謝拂明目張膽問他要臨彆贈禮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雖說以他們的熟識,這也不算什麼,但……
蕭令月心中搖搖頭,將那種彆扭的感覺甩開,當真起身去了室內,取出一個錦盒,推到謝拂麵前。
他低頭看了看那平平無奇的錦盒一眼,忽而眉眼一彎,笑了笑道:“原本是想明日醒來後給你的。”
謝拂拆錦盒的動作一頓。
無論他怎麼聽,這句話都透著一股“這是嫖資”的味道。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拆呢?
謝拂陷入了糾結中。
不過這糾結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便被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謝拂打開,露出了裡麵明黃色的物品。
——聖旨。
謝拂雙眸一凝。
聖旨打開後,看著裡麵的內容,謝拂麵上難得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多謝。”
有了它,謝拂離開京城便能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再也不用躲躲藏藏,狼狽離開。
可當謝拂看著上麵的玉璽,想到宮中的李未時,神色便又是一頓,似有一瞬間的出神。
“不必客氣,這並非我一人的功勞,小將軍不必記我身上。”
既然能下聖旨,便代表這件事得到了了朝中重要官員的同意,否則這聖旨也不能下來。
既然是所有人作用下的結果,那蕭令月便不會居功。
謝拂看了看他,“若是沒有你,絕不會如此。”
真相如何,謝拂自己心中清楚。
蕭令月看了看謝拂,一本正經的麵上想的卻是……若是自己借此挾恩以報,小將軍會不會同意呢?
念頭僅僅是在心中轉了一圈,他便暗自唾棄自己,哪怕他再不講究,也不至於在對方不願意的情況下還威脅。
看了看這兒,也不知是不是人總是對沒做成的事時時惦記,並且在心中越撓越癢,蕭令月覺得自己此時見不得謝拂。
以後也見不得。
一陣風吹來,帶著夜裡的涼意,吹散了蕭令月身體裡唯一那點熱意。
“咳咳……咳咳咳……”他一連又咳了許久,等到原本因為酒意而微微暈染的氣色,此時又瞬間變得蒼白孱弱。
“小將軍……咳咳咳……既然飯吃了,禮物也收了,便早日動身吧。”
言外之意,你該走了。
砰!
謝拂將窗戶放下,隔絕了屋外的夜風,也將室內的明亮都留在屋中。
關窗時,他隨意往外瞧了一眼,正好將天上那輪明月儘收眼底。
回神後,他並未轉身離去,反而把蕭令月抱起,將人放在了床榻上。
燭火搖曳,晃了下蕭令月的眼眸。
他抬頭,看著站在床前的謝拂,眼中似有燭火的光彩,格外明亮。
“咳咳……”他微微一笑,“小將軍,今晚不走嗎?”
謝拂與他對視,並不回避,“我本也想的明日走。”
雖說這走指的並非同一件事,但此時此刻,卻莫名相合。
謝拂卻在與蕭令月對視片刻後,又轉身走到桌邊,將最後那口酒飲儘。
疾步行至床邊,他看著蕭令月問:“現在沒有酒了。”
蕭令月淡淡哦了一聲,雖然覺得不是,但眼前這模樣,真的更像是謝拂在向他挑釁。
他想喝酒,但謝拂將酒喝光了,全程他隻喝了半杯,難道不是挑釁嗎?
但因為他是謝拂,蕭令月知道,這不是。
“讓你品嘗一回不會醉的酒。”
話音剛落,蕭令月便覺眼前一暗,光線仿佛被什麼龐然巨物擋住,讓他什麼也看不清,本能地閉上眼睛。
隨之而來的,便是滿口滿鼻的淡淡酒味……
燭火默默燃燒,燭淚垂落,越積越多,將分明是生命的流逝,卻給人一種時光溫柔,歲月靜好的味道。
……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令月才漸漸意識清晰,而清晰後的第一反應卻是——謝拂騙了他。
什麼不會醉的酒,這分明……是最會醉人的酒。
會到……他自己都險些不知道自己是誰。
過去許多年來,他因身體原因,從未有房內人,雜書看過不少,也想過與人親近應當如何做。
可紙上得來終覺淺,看再多書,也不如親自實踐一回。
“咳咳……咳、咳咳……”
謝拂退開,將蕭令月輕輕擁入懷中,慢慢拍了拍他的後背。
許久後,蕭令月這場驚天動地的咳嗽才漸漸停息。
隻是與平時的淡然不同,此時此刻,蕭令月心中竟生出些許遺憾。
他也未曾想到,方才的吻並未被他們刻意中斷,卻敗在了他久久不停的咳嗽上。
若是他們真行那敦倫之樂,豈不是極有可能敗在他這破敗的身體上?
想想那場景便覺掃興與遺憾。
雖這麼想,可要他將人推開,他卻也不想。
謝拂鼻尖輕觸蕭令月的發絲。
今日蕭令月點了檀香,可平時,蕭令月是不點香的,因而這檀香僅僅是染了這間屋,並未侵蝕他整個人。
越靠近蕭令月,謝拂便越能嗅到蕭令月身上淡淡的藥香。
雖醒腦,卻不免有些許苦味。
像蕭令月本人。
那壺酒並非半點用也無,謝拂漸漸覺得懷中人似乎更香了些,又或許該說,是更可口了些。
一壺酒而已,說到底不過是輔助工具,還不至於能擾亂謝拂的精神。
真正能醉人,是人。
是眼前人。
亦是……心中人。
謝拂輕輕吻了吻蕭令月鬢角,一瞬間,發香與人香,皆沁入他肺腑。
“小將軍……”
蕭令月都未曾意識到自己此時的呼喚與平時有多少不同,帶著些許的甜,卻又不膩,仿佛夏日開得正盛的蓮花,明豔又皎潔。
意識到自己本就係得不緊的腰帶正被人解開,蕭令月心跳漏了一拍。
他卻並未動作,隻是似笑似真地輕聲道:“小將軍,你可想清楚了,進了我的帳,可是出不去的。”
謝拂微微後撤,將相擁的動作變成扶著對方的腰,“還有彆人進過你的帳?”
蕭令月微笑:“沒有。”
謝拂將腰帶抽出,“那未來也不會有。”
蕭令月如何聽不出來這言外之意,他本應該討厭這樣為他安排,為他做決定的話,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這樣充滿占有欲的話便像是一把無形的火,似乎將這室內的空氣都燒得沸騰起來。
隨之一同沸騰的,還有體內的血液。
蕭令月明明酒醒,卻仍覺得自己醉了。
謝拂一邊看著他,一邊回想著剛才在關窗時看見的明月。
窗外明月正明,他卻覺得,不如懷裡的這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