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她在江家的“閨中生活”有什麼不和諧因素,就隻有楊姨娘一個。
她沒有對江洛做什麼,或許是不想,或許是沒機會、沒辦法。
但每天都要看到好幾遍對方帶著討厭甚至痛恨自己表情的臉,當然會影響心情。
江洛想不明白:
楊姨娘嫉妒她,她還可以理解。畢竟雖然沒搶同一個男人,但她從姨娘成了小姐夫人,楊姨娘眼見還得再做幾十年姨娘,心態不平衡很正常。像盛霜菊就一直不服她。
但話又說回來了,又不是搶一個男人……真的至於從嫉妒變成恨嗎?
據她觀察,嫂子想整治楊姨娘根本不用費力氣,可能隻需要輕輕幾句話。但嫂子一直放縱。
是看在孩子們的麵子上?
原著裡趙姨娘都能一直活得生機勃勃。楊姨娘外表溫柔嬌媚,說話沒大聲過,起碼看上去比和小丫頭打架的趙姨娘強。
可嫂子……謝氏嫂子秀外慧中,並不是王夫人那般愚蠢糊塗的人啊。
終究是半路兄妹姑嫂,有些話並不好明問明說。江子麟的妻妾事,江洛也著實不好參與進去。
她把信拿給謝丹晴,想到她是為怎樣一封信寫的回信,不禁麵上發燙,有些坐不住。
謝丹晴把她的情態看在眼中,頗覺疑惑,笑道:“你哥哥說,雖不禁著你們互訴思念之情,可也彆寫太過分的,萬一被人拿住把柄,影響名聲,所以……說讓我先看一遍。”
人家正經做過夫妾,信裡寫的什麼,謝丹晴還真不好意思瞧,怎奈江子麟定要如此。
江洛信裡沒寫什麼,不怕人看:“嫂嫂隻管看。”
謝丹晴便打開,一眼就掃完了,心裡更加不解。
難道二妹妹竟然喜歡林大人?
這般回信,不是情意不好訴說,便是看了林大人的信羞澀。或許是欲拒還迎。
林大人沒消息這三四十天,她看二妹妹並不見多少擔憂,也不見少用了餐飯,還以為她對林大人並無情分。
難道她錯看了人,二妹妹是在她麵前強顏歡笑,回房裡自己傷心不成?
還是說,二妹妹相信林大人不會出事?
這信著實毫無問題,謝丹晴折好裝回去:“明日就派人去了。你還有什麼想送的沒有?一起拿來吧。”
既然喜歡林大人,什麼荷包、香袋兒、扇套這類東西總會做幾個,這些送去還無妨。但再過分的鞋襪汗巾子就不能了。
哪知江洛搖頭,眼中有些茫然:“沒、沒東西了……”
她還該送什麼嗎?
還沒定親,送什麼東西都不合適吧?
謝丹晴看她不似作偽,又不懂了。
二妹妹對林大人,究竟是什麼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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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後,林如海收到了江家回信。
江子麟的且放在一邊,他急拆江洛的看。
數月未見,他著實在思念她。
書信展開,入目是一張乾乾淨淨的紙,上麵隻用濃墨寫了一個字。
“好”。
把這張信紙翻來翻去看了幾遍,林如海隻能接受:
兩家人在路上往來奔波兩個月數千裡,她真的隻給他回了這一個字。
哪怕身在娘家,不便多寫相思,她就不能再慷慨些,多施舍他幾個字麼?
林如海覺得自己應該生氣,但他不必照鏡子,便知道自己已經笑成了什麼模樣。
看來是把人逗狠了。
他也是……仗著旁人看不懂,哪怕丫頭看懂了也不敢說,竟那般孟浪起來。
想了一會江洛,他叫來管家,笑問:“聘禮備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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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皇帝終於重開大朝,重新出現在百官麵前。
一夜之間門失去了九個兒子、六個女兒和更多孫子孫女的陛下似乎與從前沒有什麼變化。
江子麟回家歎道:“陛下應是打算從寬處置,不株連太廣了。”
今日朝會,陛下立五殿下為太子,立五殿下之母趙妃為皇後;
二殿下隻是削爵廢為庶人,仍關押在王府,終身不得出府門一步;
太子追封了“義忠親王”;
枉死的皇子們都追封了親王;
六殿下封“忠順親王”,母妃晉了貴妃。
陛下又隱隱露出退位之意……
謝丹晴早想到會是這個結果:“認真株連起來,連你我都未必逃得過,朝廷總要有人辦事。”
寧國公府的賈代化去世前便是太子一黨。賈敬雖然早早辭官修道,可真要細究,他也逃不脫同黨一罪。榮國公府又一向和甄家親密。
若非甄家一案是林大人親自查出,隻怕宮中想多加連坐,他也禍福難料。
江家還算親友不多,也和太子產生了瓜葛。共有四位皇子謀反,七皇子的王妃還是她娘家弟妹的親姊妹,她繼母的娘家也有女孩兒入了東宮……真要嚴查,京中多少人能逃得過?
陛下已經年老。為使朝局穩定,隻有從寬一路。
或許不過兩年,為了製衡新太子,陛下又會將這些與諸位皇子謀反逃不脫關係的舊勳貴抬起來。
江子麟已經洗完了澡,便放心摟住妻子,笑道:“不提這些了。今日嶽父大人說起,兩淮地方官職多有空缺,我已在大理寺六年,也該外放曆練了。丹晴,依你看——”
謝丹晴笑道:“你去哪,我便跟去,這有什麼好問的。正巧兩淮不拘哪裡都離揚州近,也好發嫁二妹妹。”
與妻子耳鬢斯博,江子麟早已心猿意馬,又聽她說“你去哪,我便跟去”,這於妻子已經不啻於親口說出山盟海誓……
他試探著湊近。
算了算離月信的日子,謝丹晴沒有推開丈夫。
……
九月初三,吏部升江子麟為金陵知府,令即日上任。
他庶吉士出身,又在大理寺六年,功勞不小,從無劣跡,又有嶽父謝尚書提著,外調一事必不可能出差錯,謝丹晴早便打點起人手行李,告訴江洛也準備著。
是以調令下來,江家滿盈欣喜,卻並無即將遠行的慌亂。
隻有楊素雲百事不知,見人家各司其職、忙而不亂,隻有她屋裡亂糟糟的,心裡便不痛快。
過一日江子麟來,雲雨過後,她便俯在江子麟胸膛上抱怨:“連大姑娘都知道老爺要有喜事了,偏我不知。我在這家裡十來年了,怎麼在太太心裡,還不如大姑娘才來的親熱。”
換在從前,愛妾事後這樣嬌聲纏他,江子麟心早偏了,雖不至於拿這事問妻子,卻少不得溫聲安慰和過後拿東西賞她。
可今日他雖然滿足欲睡,這話聽在耳中卻怎麼都不舒服,不由皺眉說她:“你也知道二妹妹是家裡的大姑娘?”
他自覺這話不重,還給愛妾留了麵子,可楊素雲如何聽不出來,這是老爺在指她隻是個妾,讓她彆把自己和大姑娘比!
給江子麟做丫鬟十年,做妾八年,楊素雲從沒經過這麼重的話,控製不住又氣又恨的心,“騰”地坐了起來。
身前溫軟空了。
江子麟睜開眼睛,看見向來乖巧的愛妾憤恨的神情,不禁愣住。
這是……雲兒?
雲兒究竟何事這般不懂事起來!
雖然楊素雲很快調整好了表情,可江子麟大感失望,已經披衣下床,不顧她的哭泣挽留,一氣出了門。
他在廊下停了片時,終究不好才從愛妾屋子裡出來便去找妻子,隻得披著一身的秋風去書房自睡。
正房。
謝丹晴呼吸綿長,自擁錦被,睡得正香。
……
按理說,江子麟晚上睡在誰房裡,和妻妾們親熱還是賭氣吵架,都跟江洛無關,江洛更不會去打聽。
但她還是知道了江子麟在冷落楊姨娘。
因為楊姨娘到正房來找謝氏嫂子求情了。
這可真難見到。楊姨娘每日對嫂子晨昏定省時,江洛不在正院。江洛在正院的時候,楊姨娘可能在自己房裡,也可能在花園或彆的什麼地方,總之不會來嫂子的正房。
可這日她八點半過來,才走出穿堂,便聽見屋裡有楊姨娘哭求嫂子的聲音了。
她一尬,想起了四年前第一次去給賈敏請安時,也是正撞見柳雙燕哭求賈敏。
還不知柳雙燕在姑蘇莊子上的日子怎麼樣。
江洛想默默退走,不摻和江家妻妾的事,可已經有眼尖的丫鬟向裡通報:“姑娘來了!”
……這場景也真是似曾相識。
江洛隻能裝成沒事人進去,聽見嫂子平靜中略帶無奈的聲音:“你是來說你和老爺的事,就彆拿孩子說話。你想找我幫你,得先說你是究竟怎麼得罪了老爺,我才能出主意呀。”
江以仁還在旁說:“姨娘,書裡聖人說的,君子‘言必誠信’,姨娘不能對母親說謊。”
好吧,江洛要承認,看見楊姨娘羞愧紫脹的麵孔,她心裡是有點高興的。
誰被人平白無故仇視這麼久,都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吧。
“二妹妹。”謝丹晴起身迎接江洛。
這場景終究有些尷尬,江洛不由自主說出了原著裡黛玉的名句:“……是我來得不巧了?”
“哪裡。”謝丹晴輕輕揭過這件事,對楊素雲說,“你想明白了再來吧。”
楊素雲站起來,低著頭隻對謝丹晴行了禮,便沒再說話,直接去了。
謝丹晴還要替她給江洛賠罪:“她鬨性子失禮,妹妹彆同她計較。”
江洛揉了一揉江以仁的小臉,笑道:“誰還沒有為難的時候呢,不算什麼。”
看在小侄子的麵上,她完全可以不和他親媽計較。
怪不得原著裡,大家都顧著賈探春的顏麵替趙姨娘遮飾。
但她心裡也正發愁:
難道以後她也要做嫂子的角色,還要調節林如海和姬妾們的矛盾?
啊???
……
半個月功夫,又陸續有兩淮鹽商定了罪。
甄家雖為太子一黨,給太子提供了數以千萬兩計的金銀,但皇上都從寬處理,隻斬了成年男子,未滿十四的男子和家中婦女不入罪收監。
雖然抄家,也發還了女眷的嫁妝以供今後生活,還賞賜了京中一所宅院,共三十七間門房屋。
京中已是人人稱頌聖上仁德之聲。
江家也定下了九月二十一離京赴任。
江洛心想,就算現在不坐船,等婚期到了也要坐船回去。晚痛不如早痛。
哪知她才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就又有了變故,或者說,發生了一件喜事——
“大喜,大喜!”江子麟衝進正房,滿麵是笑,“陛下升了林兄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待兩淮鹽政事畢便回京就任,快去告訴二妹妹!”
“果真是大喜!”謝丹晴忙命人去叫江洛。
都察院左都禦史官居正二品,是都察院的長官,監察文武百官,權、位都可比六部尚書。
便是她父親,升為二品尚書時也已近五十,林大人今歲可還不滿四十,真正是步步青雲。
雖然他這次升任有朝中官員空缺過多的緣故,但即便今年不升都禦史,至少也是一地巡撫總督。
他和二妹妹的婚事一成,二妹妹就是二品夫人了。
二妹妹啊……
江子麟的歡喜真是一言道不儘。
謝丹晴卻很快開始慮到要緊的事:“咱們五日後便要去金陵了,偏林大人今冬定會回京,你看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