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肥章(三合一)(1 / 2)

收好要搬走的東西, 兩百斤的大米,七八條臘肉,還有雞蛋蔬菜十來斤,外加李曼青的日常用品和衣服……嗯, 老唐家快被搬空了, 至少她的房間是基本搬空了。

搬的東西多, 稱得上“勞力”的卻隻有唐德旺一人, 老太太和豐梅都隻能搬五六十斤, 曼青不顧眾人勸阻拿了七八斤的棉絮也是極限了。

這麼多東西, 一次肯定是搬不走的。

考慮到車費問題, 從太平鄉去縣裡,即使是坐小馬車也得八毛錢一個人,多跑一趟就多出一次車費,大家都想一次性搬完。可隔壁李家三兄弟都不在家, 雲芬嫂子也沒多大力氣……這可難住他們了。

“姑媽家裡怎麼這麼熱鬨?聽說你們要搬走了?”

李曼青一聽見羅有秀的聲音就避開了,懷著孩子, 她不想動氣,更不想動手。

“誒有秀來了, 你們家地裡活計做完了?”

“還沒呢, 咱們家地多,不如姑媽家方便。聽我三嬸說你們要搬家呢,就來看看, 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他三嬸說的是隔壁鄰居, 就是上回在路上跟曼青打聽賠償金那討人嫌的婆娘。

不過, 羅有秀這毛病,隨時不忘顯擺他們家地多……老太太心頭一梗。

地多?

還不是從他們老唐家牙縫裡摳出去的?!

當年包產到戶時,豐梅還沒出生,唐家一共有六口人,分了六畝多的水田。要知道,那時的水田剛從生產隊分到農民手中,可是施肥施得最足,產量最高的時候,六畝地足夠他們一家六口吃了。

是的,六口。

老太太心口一痛,她還有個三閨女的,比豐年大了兩歲。田才分到手裡沒多久,三閨女就病死了。

她記得清清楚楚,先是說肚子痛,剛開始大人都沒當回事兒,隻以為是小孩子吃多了傷了食,痛著痛著,等他們反應過來孩子沒出來吃晚飯時,就已經叫不答應了。

至於是什麼病,她也不知道,隻知道當年背了她還有體溫的身子到鄉裡,大夫說是傷寒,治不好了。他們不信,又請了車拉去縣裡,才到半路呢,身子就涼了。

後來有人說是闌尾炎,有人說是疝氣,也有說是腸梗阻,還有人說是撞了邪……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病奪走了三閨女,隻知道在閨女死後第五天,她娘家哥哥就鬨著要來分走他們的田。

“你們家死了個人,田就多出來了,得給我們才成!”這是她親哥哥直截了當、振振有詞的說法。

“你們家兩個閨女總之是要嫁人的,留著這麼多地多浪費啊,反觀咱們家,吃了上頓沒下頓,你這做姑姑的忍心看著侄子挨餓嗎?”這是親嫂子的誅心話。

“翠珍哪,你爹把話擱在這兒了,三丫頭麵上的田必須拿給你哥哥,你要是不拿,就不配做羅家的閨女!”這是她爸爸斬釘截鐵的“命令”。

所有人都隻顧著逼她把三閨女的田“讓”出去,卻沒人安慰過她這個剛失去孩子的母親,更沒人心疼過她埋在地底下的閨女。她還那麼小,就要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土地下……

唐家是外來戶,在村裡毫無根基,不出意外的,他們家的田被硬生生摳給娘家哥哥了。後來,豐蓮和豐菊出嫁,他們又來摳走了她們麵上的。

所以,唐家直到現在都隻有三畝不到的水田。

想起這茬,老太太積了幾十年的怨氣又開始暗流湧動,雖已吵過鬨過無數回了,但還是不足以泄憤,隻恨不得找哥哥嫂子來問問,他們的心是鐵打的嗎?

但,怨歸怨,那都是她和哥嫂間的恩怨了,侄兒是下一輩,她也分得清,不會將這口怨氣出在他身上。遂也隻淡淡笑了聲:“是,你們家是田地多。”

羅有秀不覺其中的諷刺,繼續問:“姑媽好端端的怎麼想起要搬家了,搬去哪兒啊?也沒聽姑媽說哪裡還有房子來著……莫非是豐年的賠償……”

這是赤.裸.裸的打探了。

老太太冷淡道:“哦,忘記跟你們說了,豐年以前在礦上掙了錢,給我們在縣裡買了房子,咱們現在就是搬去好讓你表妹養胎的。”知道了事情原委,她不想再說什麼賠償金的事,總覺著不吉利,怕一語成箴。

羅有秀被那“養胎”二字打擊得蔫頭蔫腦,嘴角抽搐:怎麼就懷上了呢?那死鬼表弟倒是有兩分本事。

不過,他現在更關心房子的事兒,還要再打聽房子在哪兒,有多大,買作多少錢,老太太已經岔開話題:“不是要幫我們搬東西嗎?那快來吧,咱們東西可不少。”

“有秀,來,幫姑爹把這袋米扛上。”一百斤呢!

“有秀表哥,來,幫我把這袋瓜果提上。”二十斤呢!

“有秀,這幾個盆是她們要拿的,你來幫姑媽添把手。”

……

羅有秀好想仰天長歎:天哪!我也隻有兩隻手啊,這又背又提又抱的,兩個小時的山路,我他媽怎麼出得去?!

當然,沒人理他。

活該!讓你不好好在家待著,讓你整天遊手好閒,讓你來瞎打聽!曼青在屋裡憋笑,彆看唐家人老實,其實精起來還是有兩刷子的。

正笑著呢,就聽院子裡有人說話,大姐夫帶著芳菲也來了。

“爸媽你們要搬家怎麼也不提前帶個信,我們來給你們搬,早知道豐蓮今天就不去做工了。”

芳菲也跟著解釋:“就是,我媽還以為外公外婆隻是去兩天呢,早知道要……呀!小舅媽!你肚子怎麼這麼大了?哇!我要有表弟表妹了啦!”

小丫頭性子活潑,與年齡相仿的舅媽天然的親近。

曼青抿著嘴笑,她這張巧嘴,以後不出意外的話可是大律師了!

見她也沒帶什麼衣服,隻背了個斜挎包,曼青就找了兩件自己姑娘時候的衣服給她帶上,到了蓮花村可以換洗著穿。見外甥女都有了,小姑子也眼饞,曼青又找了兩件給她,這才都不好意思的傻樂起來。

李曼青家雖沒錢,但她總在外麵讀書,人又生得好看,買衣服眼光好,她三四年前買的衣服現在倆小姑娘看見還喜歡呢。

*******

得益於兩個壯勞力的“幫忙”,唐家的東西一口氣就搬清了,到鄉裡,支走了羅有秀,找輛小馬車,等慢悠悠顛到蓮花村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大姐夫和老爺子不放心她們一堆娘子軍,決定當天不走了,等第二天再回家。大家七手八腳把十二間屋子全收拾出來,男人家負責翻箱倒櫃的體力活,老太太就領著豐梅和芳菲掃塵抹灰,收拾帶來的衣服,曼青隻負責指揮就行了。

房間多的是,後麵那一進都直接沒人住,光前頭的每人一間屋還嫌多呢,不過豐梅和芳菲好像非常“舍不得”遠離雙胞胎,都說要跟嫂子(小舅媽)住一個屋。

老太太不好說外孫女,隻拿眼睛瞪閨女。

豐梅嘟著嘴:“媽就是偏心,芳菲一來我就要靠後排了!我就想看著嫂子,陪著他們,好不好嘛?好不好?”把老太太搖得站都站不穩。

大姐夫趕緊說自己閨女:“芳菲彆不懂事,你小丫頭彆給你舅媽添麻煩,自己住一個屋就成,不行的話跟你外婆住。”

劉芳菲也嘟著嘴,頗為遺憾,不過還是懂事的應下了。

曼青好笑,拜肚子裡兩個小家夥所賜,她居然成了家裡的香餑餑了!遂笑著開口道:“誒,不怕,讓她們跟我住吧,隻是現在月份大了要起夜,你們彆嫌我吵就行。”

兩個女孩子點頭如搗蒜。

就這樣,原先放左邊第二間的床就不夠睡了,老太太讓他們去把她房裡的大床搬過來,換上新的床單鋪蓋,又臨窗放了,床尾支個裝衣服的櫃子給她們。

房間寬敞明亮,白天有陽光從玻璃窗照進來,將鋪蓋都曬得暖暖的,晚上蓋著也軟和。屋裡家具不多,曼青也不容易磕碰到哪兒,看著就安全。

收拾完東西,米和肉都是現成的,直接在院子裡摘幾個嫩茄子炒一碟。後院還有兩圃小青菜,上次來時老太太見那大片的土地荒著怪可惜,去買了點種子來撒上,這兩個月沒澆過水,沒施過肥,全靠老天爺恩賜的陽光雨露,居然也長得又嫩又綠。

曼青看著就流口水。

小青菜啊,洗乾淨一整棵也才一尺長,不用切,直接連根煮,不放油不放鹽的燒個素菜湯……她能吃下一整鍋!

其實這麼大的,都算不上“菜”,隻能叫“菜苗”,在農村誰都舍不得吃的。但李曼青垂涎欲滴的模樣實在是太明顯了,老太太也沒法子,隻得“忍痛”拔了兩把來,專門煮了一碗給她。

芳菲說縣一中門口有家鹵菜特彆好吃,大人拿了錢讓她們倆去買一斤來,又用青椒炒了幾個雞蛋,炒了塊麻辣豆腐,天沒黑,晚飯就上桌了。

見著曼青實在是喜歡那碗小菜苗,老太太隻得道:“喜歡吃就多吃點兒,兩圃都給你吃算了。反正吃完了再撒,明天我把院子裡的空地都開出來,你想吃啥就種啥。”

曼青幸福不已。

這些菜都是沒用過化肥農藥的有機蔬菜,在二十年後可要高檔超市才買得到的,她從來舍不得買。現在不花錢就能吃到,她……得代替孩子多吃點兒!

嗯,對,就是代替肚子裡兩個小家夥吃的。

晚上,李曼青領著小姑子和外甥女,笑鬨了半宿方歇了,唐家兩老房裡的燈卻也亮了大半夜。

“老頭子昨天的意思是讓我彆說?豐年那小子你怎麼也跟著他亂來,這種節骨眼兒上,可彆讓兒媳婦惱了。”

唐德旺習慣性的摸摸前襟衣服口袋,旱煙槍放家裡了,現在沒煙抽還挺不習慣,隻得摸了把後腦勺,歎道:“我也知道。隻是豐年的脾氣你還不清楚?犟起來三頭牛都拉不回來,他說讓先彆說咱們就彆說了吧……兒媳婦懷孕了我們不也還沒跟他說嘛。”

老太太一聽,也是,他們這頭瞞著豐年,豐年那頭又要瞞著曼青……這夾心餅乾可真難做。

“可我都說了,星期四的電話還是讓曼青去接吧。她那麼大個肚子挺不容易的,豐年要不要說實話那是他自個兒的事,我這當婆婆的也不能作踐人家閨女啊。”

唐德旺歎口氣,算是默認了。

“對了,你說,那季老板那頭咱們怎麼說?賠償金和這房子可咋整?”電燈將屋子照得通亮,老太太打量著平整的天花板,又遺憾道:“錢咱們一分不動退給他,隻是這房子……曼青怕是要在這兒住到生產的,咱們怎麼交代啊?”

“沒事兒,等著她跟豐年通上話了再說,大不了咱們借錢自個兒買下來,以後給他們小兩口住。”隻要兒子好好的,這些錢他們都會一分不少的退回去。

老太太“嗯”了聲,翻個身準備睡了。

半晌,見身邊人又連續翻了幾個身,唐德旺終於忍不住了:“咋還不關燈?你翻來覆去折騰啥呢?”

“誒我說,那找誰借錢去?”老太太猶豫了好大會兒,才小心翼翼問出口。

她娘家那頭是不用想了,老唐家幾代單傳,也沒兄弟姐妹可以借。兩個閨女,除了豐蓮那裡可以借到一點,豐菊是她肚子裡爬出來的,雁過拔毛的脾氣,哪裡借得到她的錢。

身旁的人卻已經打起了呼嚕。

老爺子和大姐夫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附近山上給她們撿了柴火,夠燒個把星期的。老太太跟著住了三日,把院子裡全收拾乾淨了才回家去。

*******

三人過了幾天逍遙自在的快活日子,等到星期四,也就是七月十四號這一天,曼青帶上小姑子和外甥女,回太平鄉去。

接電話!

“嫂子你說會是我哥的哪個同學啊?大老遠的打電話回來,這麼好的交情我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對呀,小舅媽,我舅舅也沒跟我說過呢。”

關於這聲“小舅媽”,李曼青想起來了,她嫁來唐家時隻有十九歲,隻比芳菲大四歲,而且因為皮膚細白,動不動就臉紅的性子,看起來也就跟芳菲差不多大。

所以,這小丫頭叫她偏要在“舅媽”前加個“小”字。

“我也不知道他這位同學,管他呢,反正超過一分鐘不出聲,我就掛電話!”主旨隻有一個,不能費錢。

老太太心頭一動,暗道:兒子啊,你可彆再悶聲不吭了,被掛了可怪不了我。

因李曼青在整個太平鄉都是出挑的人材了,電話員對她印象深刻得很,一見她就問:“又來接電話了?可彆再光拿著電話不吭氣兒了啊,會跑錢的!”視線落在她便便大腹上,又問:“懷上了?幾個月了?”

曼青心內憋笑,現在想來,她老將“跑錢”掛口頭上,也是出於好意,嘴巴毒了點,人倒不壞。遂也就笑著答應道:“快五個月啦!”

“喲?五個月就這麼大?彆是雙胞胎吧!”

曼青笑著點點頭,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滿足與期待,這種羨慕眼光,這一個月來她也已經習慣了,從大平地到蓮花村,自從知道是他們買了那房子,左鄰右舍都來走動過,一聽說她懷了雙胞胎,都是如出一轍的羨慕與渴望。

曼青前麵還排了幾個人,基本每一個電話都打得意猶未儘。有個老太太哭紅了眼還不肯掛電話,嘴裡不住的“好好休息,彆太辛苦,買藥吃”的念叨,估計是兒女在外省的,除了能在電話機前叮囑一番,她也彆無他法。

有了孩子,曼青更能體會這種為人父母的苦心,要不是電話員掐著線,她寧願把自己的時間讓出來,讓老人家多講幾句……反正那“同學”,她壓根不認識。

想著,時間就到了,電話“叮鈴鈴”一聲響起來。

這一次,知道就是唐豐年的同學,公婆也同人家說過話的,她倒是不怕了,才響兩聲就接起來:“喂?你好。”

標準的普通話,刻意放柔和了的嗓音。

電話那頭的人一聲“媽”就卡在喉嚨裡。

“喂?你好,聽得見嗎?”曼青以為是信號不好,手機用習慣了,下意識的就拿著話筒左右晃了晃,想要找個信號更好的角落。

嚇得那電話員“呀”一聲叫起來:“喂!你乾什麼,彆把電話晃壞了,這可是大幾千的東西呢!”

曼青頓住,不敢再動。

電話那頭的人,自然也聽見電話員的咋呼了,心內一緊,怕她受委屈,可要說話……他又……還是再等等吧。

於是,他“嗯哼”咳了一聲,心內卻惴惴:她會不會聽出來是我的聲音?會不會被她識破了?她會不會生氣?如果她生氣了,我要怎麼哄她,以前那些法子她好像都不喜歡……

不過,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李曼青壓根就沒聽出來是誰,隻覺著聽見咳嗽聲就鬆了口氣——有人在就好,她還真怕電話那頭是個什麼精怪呢。

“喂?你嗓子不舒服嗎?是不是感覺喉嚨裡老是有痰,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這是慢性咽炎的症狀,要不去買點那啥藥吃吃吧。”這在電視上聽了無數遍的廣告詞,上輩子那二十年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可現在卻突然短路了,那個藥叫啥名字來著……

電話那頭的人,大手緊緊握住電話,好不容易堅定下來的心,又有什麼溢出來了。

她說話怎麼就那麼好聽呢?細聲細語,柔聲細氣,既不是蚊子哼哼那種,也不是尖著嗓子的嬌氣……具體是什麼,他也說不上來。

反正就是好聽!

好聽得他恨不得立馬插翅飛回去,好好的仔仔細細的聽她說個三天三夜。

可是,心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你彆著急,她可能是對任何人都這樣說話,你沒有什麼特彆的……彆忘了在夢裡她是怎麼對你的。

是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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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號那天,剛寫完最後一篇日記,把“日記本”放回抽屜內,上鎖。累極了的他倒頭就睡,迷迷糊糊間居然做起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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