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家(1 / 2)

正說著, 豐梅和芳菲大包小包的來了,在長凳上沒看見曼青的身影,就“咦”了聲。說好她坐在這兒等她們的。

曼青想要出去,但肚子大, 車內又狹窄, 她動作起來不方便, 生怕哪裡磕碰到, 隻得搖下車窗叫她們:“豐梅, 芳菲, 我在這兒呢, 快上車。”

兩個小姑娘見是輛小轎車,哪裡好意思上……都還沒坐過小轎車呢。

“快上來吧,咱們不坐小馬車了,季老板要進城辦事兒, 正好跟他坐順風車。”她儘量說服自己不要怕,是他主動說要載她的, 不是自己死皮賴臉賴上的,也不是自己眼皮子淺, 而是坐小馬車實在太膽戰心驚了。

二人這才上車……都被狗攆似的擠後排去了。

季雲喜看她們三個小姑娘擠在後排, 明明他旁邊的副駕還空蕩蕩,寬寬敞敞的……而且懷裡還緊緊抱住她們那幾個大包小包,生怕他去搶一樣。

季老板扶額, 不嫌擠嗎?

要是再配上雙目含淚欲掉不掉的表情, 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罪大惡極乾什麼壞事了。

“包放後麵吧。”他開了車門下去, 不由分說接過她們的包放後備箱,又對曼青說:“你在後麵不好坐就來前麵吧。”

曼青一聽也是,車內空間小,空氣有限,她們才上車她就有點頭腦發昏,胸口不舒服了。但兩個小姑娘都隻是第一次見季老板,讓她們去她們也不好意思,反倒是她,也算跟他打過幾回交道的“熟人”了。

等她坐定,係好安全帶,季雲喜一偏頭就看見她高高鼓起的肚子被帶子勒得愈發明顯了,像一座小山。彆的孕婦他也見過,五個月隻是冒個尖呢,怎麼她的“五個月”,就這麼讓人膽戰心驚?

想著,連車子都開得極慢,生怕顛到那大肚子。

曼青在鄉裡等了三個多小時,早已經饑腸轆轆耐不住,可能是兩個孩子消耗得快,一餓就覺著虛,整個人都手腳無力,連話都不想說,靠在座椅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季雲喜話不多,又有糟心事,兩個小姑娘也不敢說話,這段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

等李曼青聽見“嫂子”“嫂子”的叫聲時,車已經停在蓮花村的家門口了。趁著兩個小姑娘搬東西進屋的空晌,曼青小心翼翼從副駕“爬”下去,道:“多謝季老板了,要不進屋喝杯茶吧?”

季雲喜一想到礦上的糟心事,眉頭就解不開,哪有心思喝茶,看著她那大得出奇的肚子,終究還是不放心,問:“去檢查過沒有?”怎麼肚子這麼大。

“每個月都按時檢查呢,兩個小家夥都好好的,發育得挺好!”那是一種即將初為人母的驕傲,孩子好就是她最大的驕傲。

季雲喜眸光一閃,原來是雙胞胎啊,先前的疑惑也就解釋得通了。又在車內看了她兩眼,想要說點什麼,好像又無話可說,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一聲不吭開車走了。

李曼青慢悠悠的在門口站了會兒,遠處的夕陽正撒下一片金光來,整個宣城縣連著蓮花村都被鍍上一層金光,又柔和又溫暖。

她剛扶著牆走到門口,季雲喜的車子又掉轉頭過來,問她:“你是高中畢業嗎?”雖然沒參加高考,但拿到畢業證了。

見她點頭,他又說:“連安的糖廠下個月就要開工了,你要是沒事做的話,可以去廠裡幫著算算賬。”

李曼青一喜,這可是份工作啊!能養家糊口的工作!她相信季雲喜的眼光,糖廠肯定會越做越大,越來越好,隻要它不倒閉,她就有穩定收入來養孩子了!

這麼好的差事,曼青沒有拒絕的道理,連忙點頭應下:“好,好,到時候我能出門了就打電話給您……”這才想起來她還沒人家的聯係方式,又趕緊笑著問:“季老板的電話多少?”

見她喜笑顏開,他莫名的也覺著心情好了點,就把辦公室號碼告訴她。

夕陽下,李曼青看著本來坐司機的位置坐了他,不是一般的彆扭。而且以前每次都油光錚亮的車子,今天在鄉裡卻沾了不少泥土……他怎麼就自己開車了呢?

她白天問的時候,他好像臉色很臭都不願意說。能夠讓一個財大氣粗的煤老板不願提及的事,她下意識的就覺著肯定和生意有關。

他可能真的虧本了?垮了?不至於不至於,損失卻是肯定的。

隨即,想到鄉裡人說的,雲喜煤礦要倒閉的傳言,可能並非全是捕風捉影。不然那麼大的投入怎麼停工這麼久?煤礦承包是以時間計的,三年五年為期,停工一天,對承包者來說都是損失。

放著那麼大的損失不去搶救,卻要另開利潤更低的糖廠……看來是有點力不從心,病急亂投醫的感覺了。

不過,她還沒那麼聖母,自己吃飯都成問題還替大老板操心。因著一下子解決了以後的就業問題,心情瞬間就明亮起來。才進門就叫肚子餓,要吃米線。芳菲去廚房裡生火,她自己挺著大肚子去屋後掐了幾根小蔥來,豐梅舀了兩勺雞湯,給她下了一碗米線。

曼青讓她們也吃,兩個小姑娘卻說不想吃米線,隻想吃飯,曼青一聽“飯”,想到那白花花的米飯和噴香的臘肉,綠油油的菜苗……肚子又開始叫起來。真是什麼都想吃啊,怎麼就這麼饞呢?

於是,她今天的晚飯又吃了兩頓。

等晚上洗了臉腳躺床上,芳菲拿了本《高等數學》在看,這就為大學做準備了……曼青被她好學的模樣所感染,也借了她的高中數學課本來看,以後真去糖廠算賬了,估計就是會計吧?肯定要跟成堆的數字打交道,她現在先熟悉熟悉。

二十年沒看過教科書了,本來令她頭大如鬥的數學課本,她居然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想來也是有點好笑,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的喜好啊。

兩人肩並肩靠在枕頭上看得認真,直到快十點鐘,都到她們的睡眠時間了,才發現豐梅還沒進屋。

曼青行動不便,便讓芳菲出去喊她,剛開始以為她還在廚房裡燒洗腳水,廚房門卻關著,又去後院裡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芳菲“小姨媽”“小姨媽”的叫了好幾聲,都沒回應。

曼青上下眼皮正打著架,即將兩敗俱傷進入夢鄉時,被外甥女的叫聲一下子給驚醒了,趕緊開了玻璃窗問:“找著她沒有?”

見芳菲搖頭,她的瞌睡一瞬間就不翼而飛。這時候都快十點鐘了,外頭伸手不見五指,她個小姑娘……曼青嚇得心頭砰砰直跳。

趕緊趿著塑料拖鞋出去,跟著芳菲把院子裡每個角落都找遍,就差掘地三尺了。

“芳菲去拿個手電筒來,我們出門找。”李曼青當機立斷,如果門外找一圈還找不到的話就去報警。

因為豐梅曆來懂事,即使是有同學來找她,她都會跟自己說一聲的,這種不告而彆……她想到上輩子曾鬨得人心惶惶的“女大學生失聯”事件。

豐梅是唐豐年的親妹妹,唯一的妹妹,脾性跟她哥哥很像,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萬一遇到壞人了也一根筋,不懂得機智自救……不行,她不能讓她出事!

慌張起來,也顧不上肚子裡孩子怎麼動了,這時候可千萬彆出事啊。她們這院裡十多天了隻有幾個女孩子在,有心的看在眼裡說不定就……哎,不行,她一定要去報警!

芳菲扶著她,小心翼翼出了門,門口的路也有些坑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得心驚。兩人一麵喊豐梅的名字,一麵往縣裡派出所走。

剛走到村口,就聽芳菲“謔”的叫了一聲,路口直挺挺站著個人影,在漆黑的夜裡怪嚇人的。

“豐梅?是豐梅嗎?”

路口的人影小小的“嗯”了聲……是熟悉的聲音。

二人頓時鬆了口氣,李曼青慢慢彎下腰扶著肚子喘了兩口氣,肚皮一陣一陣的發緊,也不知是小家夥們動的,還是她自個兒心跳的……感覺整個人的感官全集中在肚皮上了,分不清哪兒是哪兒。

唐豐梅慢慢走過來,小聲叫“嫂子”,曼青實在是肚皮緊得難受,好像連肚皮上的血管神經都“嘟嘟嘟”的跳起來,沒空搭理她。

豐梅又叫了聲“嫂子”,見她不答應,以為是生氣了,就帶著哭音道歉:“嫂子,我錯了,我不該害你們擔心,隻是……”

“彆說了……快,快……扶我回去。”李曼青覺著肚皮跳得越來越明顯了。這種跳就像眼皮跳,不以她的意誌為轉移,她想要按捺住讓它彆跳了,但它依然以自己特有的節律,兩秒鐘跳一下,跳得她膽戰心驚。

“小舅媽你哪裡不舒服?要不咱們還是去醫院吧?”

“是啊,嫂子我錯了,我們送你去醫院!”

李曼青將身體的重量倚靠在路口的電線杆上,深呼吸幾口,用手輕輕撫摸著肚子,一下一下的,配合著呼吸……漸漸的終於跳得不是那麼頻繁了,四五秒鐘才跳一下。

靜靜的喘了兩三分鐘,肚子終於不是那麼跳了,曼青才冷靜道:“咱們回去吧,應該沒事了。”

芳菲和豐梅都被嚇到了,趕緊一人扶住一邊,慢慢的把她往家門口攙扶。

進了屋,芳菲還好,還能保持冷靜,去給舅媽倒了半杯溫開水。豐梅卻是紅著眼睛枯坐,哭也哭不出來,就是不敢看李曼青,顯然是愧疚極了。

待坐了一刻鐘,肚子終於靜下來了,她起身微微轉了轉腰身,見肚子也不痛,也沒有下墜感,又讓芳菲扶著去廁所,沒見紅啥的,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豐梅今晚怎麼了?”

“我……嫂子,我錯了,害你們擔心了。”

芳菲見她們姑嫂倆的架勢,自覺的去了廚房。

曼青拉住唐豐梅的手,細細捏了兩下,歎道:“我知道你懂事,平時去哪兒都會事先說一聲的,今天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遇著什麼事了?”

豐梅紅著眼欲言又止。

“豐梅,你哥哥沒了,家裡爸媽年紀也大了,現在孩子又沒出生,這家裡許多事都隻能我們倆撐著,你要有什麼想法一定要跟嫂子說啊。”彆自個兒憋著。

小姑娘哭著叫了聲“嫂子”,淚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嫂子,你說,你說老天爺是不是不長眼,我哥哥那麼好的人,為什麼……為什麼就……”

是啊,唐豐年不止待唐家人好,待她這個不理他的妻子也好得無話可說,老天爺為什麼就不能讓他長命百歲?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這樣的悲痛與惋惜,自從看了他的日記,又知道懷了孩子後,就一直縈繞在她心頭。

“我知道不能惹嫂子傷心,可是,一看到季老板我就想到我哥……他就是在他礦上沒了的,我忍不住想,要是他們的礦不出問題就好了,為什麼他那麼大個礦就不能好好檢查一下?為什麼要讓我哥下去?”她心內不是一般的膈應,在車上還好,一下了車,這股悲傷與憤懣就傾盆而出。

“嫂子,我不甘心哪!我哥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麼沒了,他憑什麼還可以一副無事人模樣?憑什麼啊?!”小姑娘哭喊起來。

李曼青心頭一痛,原來症結在這兒。

是啊,這場悲劇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隻要季雲喜讓人好好檢查礦井,將有問題的礦井封鎖起來,不讓人下去,他就不會有事兒……不過,經過這麼幾次接觸,她覺著季雲喜可能沒說假話,那個礦井也許是真有問題的,負責人也是真說過不讓下去的,況且事後他賠償認錯的態度也挺真誠。

他作為負責一方,他的責任儘到了。

“如果……如果他們能早點發現,能把井挖開,說不定我哥就……”

但李曼青知道,這種可能性為零。因為這幾年上頭不重視,下井雖也會準備氧氣,不過隻是一小瓶,就是他能有幸活下來,也支撐不到他被救。要挖那麼深的深度,一時半會兒是不可能的。

其實,這個事兒,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結果。若礦上的人能態度強硬,直接封鎖礦井,就沒人能下去……隻是他們也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若唐豐年三人能夠聽勸,悲劇也不會發生……隻是為了錢,他們都抱著僥幸心理,以為悲劇不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豐梅,其實這事,誰都不想它發生的……尤其是煤礦老板。那天我們去的時候,他們廠裡也說了比較複雜……況且,對煤礦的名聲影響也很壞,聽季老板的司機說,縣裡罰了他們好大一筆款,礦上停工到現在三個多月了,就是工人也跑了大半。”這其實不是小劉說的,而是她根據外麵傳聞推測的。

雲喜煤礦曾經是整個大漁鄉最大的私礦了,出了這事,與半倒閉無異了。不知道季雲喜實力如何,要是不強的……怕是不好說了。

豐梅愣了愣,帶著哭音道:“哼!我還巴不得它快點倒閉呢!我哥也能……嗚嗚……”死能瞑目。

其實她也是說氣話。畢竟以前他哥在礦上,每個月一百塊的工資,都是拿來供她讀書和家裡開銷了,若沒有雲喜煤礦,她這書也肯定讀不了……做人也不能忘恩負義。

隻是一想到……唉,她也好心煩!

李曼青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的矛盾。其實唐豐梅本質也是個膽小又善良的姑娘。

“沒事沒事,哭過就好了,咱們不怕,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的。你好好讀大學,等我把孩子生了,讓爸媽來城裡帶孩子養老,我出去上班,一定供你念大學,以後他們也要上大學!”

豐梅一把抱住她,哭著喊了聲“嫂子”。

仿佛,日子就是這麼有了生機和希望,就是這麼一天天的,有悲傷,有希望,交替糾結著過下去的。

不過,意外的驚喜總是在第二天等著她們。

*******

豐梅哭過一場,情緒比以前正常多了。以前雖有說有笑但總是毫無征兆的就鬱鬱寡歡下來,現在倒好,不怎麼笑了,眼神裡卻多了一層青年人的堅毅。

這也就跟她哥哥愈發像了。

有時候看到她的眼神,李曼青都會有種錯覺:這到底是唐豐年還是唐豐梅?雖然她對唐豐年的外貌真沒印象了,但這種眼神卻是她印象深刻的……這也算她曾經害怕的源泉。

她和唐豐年在結婚前隻見過兩次麵。

第一次是她還在學校裡時,她還記得是在數學課後。

那天她媽媽來找她,說是爸爸住院了,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做手術。她急得哭紅了眼,說要去縣醫院看看爸爸,媽媽卻又攔住她,說不著急先吃個飯。

於是,“順理成章”的,吃飯的時候她見到了同桌的唐豐年,身形高大,不苟言笑。跟她數學老師一樣的年紀,一樣的“陰沉”。

在這頓吃得極其不自在的飯後,她媽問她“覺著這個哥哥怎麼樣”,她一聽是“哥哥”,就說“挺好的”……如果他不是老看她的話。

就這一句“挺好的”,她就被嫁給了他,那堂數學課也成了她最後一課。

她想不通爸媽為什麼就急著要把自己“賣”掉,這樣一個男人,才見一麵就成了她的未婚夫,她怎麼可能對他有好感?所以第二次進城買衣服和首飾時,她滿心的不情願。

再然後就是結婚當天,她穿著紅衣服,畫著與實際年齡不符的濃妝,跟著他一桌一桌的給親朋好友敬酒。她甚至連他碰一下手都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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