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媳婦(2 / 2)

唐豐年見小妻子唇邊漾出兩個小梨渦,心內一軟,她年紀還這麼小,深市跟她一樣大的都還嬌生慣養呢,就是豐梅也還在讀書,她卻就要生兒育女做“寡婦”……確實是他對不住她。

“好了好了,乖啦,我回來不用怕了。”他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李曼青的父親是個老實人,沉默寡言,自從她記事後,彆說抱著她安慰了,就是肩膀都沒拍過她一下。現在被唐豐年這麼輕緩的撫了兩下,居然有種說不出的幸福……與安全。

這是一種關愛。

可能女人做母親後會更加渴望被關愛吧?曼青居然下意識的將身體重量靠到他手上。

見她沉默著不出聲,唐豐年又試探著叫了聲:“曼青?”

李曼青沉浸在這種安全感裡,不出聲。

唐豐年卻以為她還在生氣,問題是他都賠過罪了啊,那她到底是還在氣什麼呢?莫非是氣他打電話回來又不說話?第一次接電話,她的委屈他能感覺到。

好吧——“我錯了,不該打電話不出聲,讓你害怕,讓你生氣。”隻是想確認一下,你會不會像夢裡一樣跟人跑。

李曼青:……嗯?她都快忘記那茬了,他怎麼還記著啊。原來他果然是那個所謂的在深市的豐年同學。抬頭見他正小心翼翼的看著自己,仿佛自己是個翻臉無情的母老虎一樣。

其實唐豐年不是軟弱性子。

記得去年五月裡,家家戶戶犁田栽秧,大平地每家都有幾畝水田,加上隔壁兩個村的七八十戶,近四百畝的水田,但壩塘卻隻一座,從壩裡放水的溝又隻有七八寸寬,到了那幾天為了爭水打起來的人家不少。

唐豐年常年在礦上,隔壁村的人就當老唐家好欺負的,把唐家田裡正在放的水給截了,直到秧苗都拔好了,他們才發現田裡沒水。秧苗一旦脫離了泥土就活不長了,秧苗沒了,那來年的水稻也不用想了。

老太太險些急白了頭發,公公唐德旺找上那人家去,不止事情沒解決,還被他們家倆兒子推了幾個跟頭。

豐梅自個兒跑礦上去叫了他回來……不知怎麼搞的,當天那家截水的人家就乖乖給他們田裡灌滿水了……聽說還是花錢借柴油機抽的。

李曼青是後來才知道,唐豐年當天找到那戶人家去,把人家兩兄弟給打了,尤其是頭一天帶頭去搶水的大兒子,被打得哭爹喊娘。因為這種事本就是他們無理欺負人,鬨到村委會去人家也是幫理不幫親。打又打不過牛高馬大的唐豐年,鬨也鬨不過……最終隻得認錯賠罪了。

以前的李曼青覺著他真是個粗人,不講理,用書上的話說就是“山野村夫”,但後來遇見過各式各樣的奇葩人物後,她才知道,在這種“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地方,適當的武力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解決方式。

就是這樣一個會靠拳頭說話得男人,他不會念徐誌摩的詩,不會在生理期泡紅糖水,但卻會一分一厘的存錢給她買東西,會風塵仆仆趕回來看她和孩子。

他的小心翼翼與好脾氣,從來隻是在她麵前。

曼青心內柔軟極了,頭一偏,靠在他肩上,喃喃自語:“你沒錯,錯的是我,大錯特錯。”她曾經以為的“真愛”,會念詩會泡紅糖水,然而隻是在吸她的血,等她沒有利用價值了又投奔彆人的懷抱。

一想到因為自己的狼心狗肺,害很多人本應該輝煌的人生全都偏離了軌道……她就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是我不好,我配不上你。”她又開始控製不住的掉淚了,想起那二十年的艱辛與悔恨,想起這個傻子隱忍的付出,她被深深的自責和悔恨纏繞著。老天爺真是厚待她,本來以為就這樣了……他居然猛安然無恙的回來。

好,真好。

他活著,比什麼都好。

她要儘一切辦法彌補上輩子被她連累的人,包括他。

唐豐年急了:“說什麼胡話呢,是我配不上你才對。你看你年輕漂亮又乖巧,書讀得還多,我隻一事無成……甚至東躲西藏。”

曼青“噗嗤”一聲笑出來,帶著眼淚道:“你胡說什麼呢,我哪裡漂亮乖巧了?就個高中而已,哪裡讀書多了……”自從懷孕後,人都胖得變形了。

“你就是漂亮啊!”一本正經看著她微微發福的臉龐。

哪個女人不喜歡被老公誇漂亮,李曼青也不例外,紅著臉推他:“好好說話,怎麼這麼討厭。”

這是在撒嬌嗎?——唐豐年呆了,他的小妻子從來沒有對他撒過嬌。

他看著她細白的小手推了他一把,看著她掀開被子露出高突的肚子來。曼青圖涼快,又沒專門的睡衣穿,就拿了他一件穿舊的襯衣作睡衣。布料已經被他穿得磨出毛邊來了,軟得不得了,貼身上說不出的舒服。

隻是,這樣的衣服有個特點,半透明,而且……貼身。

她自個兒不覺得,唐豐年順著那高突的肚子往上,一眼就看到兩座形狀姣好的山峰,孕期補得好,居然隔著衣服都觸目驚心……怕是有以前的兩個倍不止了。

嗯,雖然,他以前也沒親眼見過,隻是“辦事”時趁她不注意偷摸過一把——她不給摸啊,一摸就翻臉。

當然,也就更沒見過那頂上隱約的兩朵紅梅了,尖翹翹的……完了,要流鼻血了!他可是曠了半年的男人了。

唐豐年趕緊紅著臉轉開頭,不敢看她。

李曼青摸摸肚子,可能是感覺到爸爸的存在,今天兩小家夥格外興奮,已經踢了她好幾次了。

“你要不要摸.摸?”

三十歲的人了,唐豐年老臉一紅,摸她那兒……不適合吧?不是不想摸,自從結婚後他就沒有一天不想摸的,有時候想得都快魔怔了,做夢也亂七八糟……可,現在是大白天啊!

有個詞叫啥,白日宣啥的,不太好吧?

而且,她還懷著身子呢,人家說這種時候不能“辦事”的。

誒,不對,他的小妻子什麼時候這麼主動了?難道真如彆人說的“小彆勝新婚”?

心裡胡思亂想著,曼青已經拉了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肚皮上,隔著衣服,小家夥很給力的動了一下。

唐豐年被嚇了一跳:“什麼,這是什麼在動?”女人的胸應該不會動啊。

曼青“噗嗤”又樂了:“你自己看唄。”

他這才僵硬著脖子轉過頭來,見自己的手在她肚子上,半晌才訥訥道:“是他們在動了啊……”說不出是失望多些還是驚喜多些。

見他隱隱有點失望,李曼青安慰他:“不怕,他們現在還小,不怎麼活躍,等到下個月就可以在裡麵踢球了。”想起那誇張情形,她自己笑起來。

真是精.蟲.上腦啊!唐豐年鄙視了自己一把,趕緊問她:“他們乖不乖?有沒有去大醫院檢查?”

“每個月都去呢,挺好的。”

正說著,老太太就在院子裡喊:“豐年曼青吃早點咯!”

李曼青趕緊讓他先出去,自己穿好衣服,扶著腰出門,洗臉水早燒好了,她蹲不下去,隻能讓小姑子把臉盆端在一個半人高的台階上,她彎著腰洗漱。

廚房裡,豐梅紅著眼問:“哥,媽說的是真的嗎?”

見他點頭,又問:“那哥回來就不走了吧?”

所有人都在問他這個問題,但他隻能讓他們失望了:“走的,待不了幾天。”關於對煤礦的擔憂,對季老板的擔憂,他都一字不提。

“對了,聽說雲喜煤礦的事了嗎?”

於是,唐豐梅和劉芳菲你一言我一語,把聽來的話都說了。

唐豐年的眉毛越皺越緊,到最後,聽說煤礦相當於半倒閉狀態了,一顆心瞬間就跌落穀底。

他們的事情嚴重了,比他能想象的還嚴重。

“外頭……暫時彆說我還活著,更不能說我回來過的話。”怕二姐家壞事,他又補充:“大姐和二姐那兒也彆說。”

芳菲點點頭,舅舅的話她最聽了!

李曼青卻皺了皺眉,不讚成他這麼做,尤其是雲喜煤礦現在的情形,如果他還瞞著,不就是跟騙保一樣的性質了嗎?她剛開始也被他“活著”這個驚喜衝昏了頭腦,現在冷靜下來,事不能這麼辦!

上輩子她也看過不少普法節目,這種虛構事實……哦,不,他們是隱瞞事實真相,誤導他人而獲得經濟利益,尤其是巨額經濟利益的行為……她不敢想象。

她好不容易有能贖罪的機會,絕不能讓他越陷越深。

各懷心思的吃過早點,老太太給倆小姑娘使眼色,說是要上街就出門了,留下小兩口在家。

李曼青再睡不住,又沒電視看,隻好搬個凳子到院裡,坐在葡萄架下,頂上有密密麻麻的巴掌大的葉子遮陽,可涼快了。

這個葡萄架是原來那戶人家種的,聽說是七八年的老葡萄了,原主人砍了好幾次,它生命力頑強得很,居然每一年都能再發新枝。雖然葡萄是不結了,但夏日乘涼挺不錯。

“喜歡這院子?”她看著葡萄架的神色歡愉,應該就是喜歡了。

“還好,離縣裡近,上醫院方便。”以後還能讓孩子當拆二代。

可惜,卻再也不是他們的了。

但李曼青不貪心,上天能給她重來一回就是最大的恩賜了,與他能活著,他們都能活著相比,什麼拆二代,也不過是身外之物。

“我們自己買下來吧。”

唐豐年一愣,電光火石間,他就明白,原來他剛才說那句話她已經猜到了。他的小妻子比他以為的還要聰明。

兩個聰明人,也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唐豐年一五一十把經過說了,隻是隱去做夢那段。

“佛祖保佑,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唐豐年看著她的如釋重負的模樣,心內苦澀得慌,不知煤礦情況前,他還能說賠錢說道歉,現在……那麼大的生意,不是賠錢和幾句“對不起”能解決的。人家季老板又不欠他們,憑什麼要受這無妄之災,換他他也不乾!

當時林友貴和楊寶柱確實是有意為之,他雖無意,卻也是知情不報,隱瞞真相……整整三個月。

他雖然不懂什麼法律,但這種情況,活脫脫就是詐騙啊!

是啊,詐騙。他一直不敢想這兩個字,這兩個剛上礦第一天就聽過的字。

其實七年前大漁鄉也出過一件事,父子倆下礦,最後隻有父親上來,說是兒子中毒死在下麵,又被塌方埋了……當地煤礦每年都要死幾個人,眾人不疑有他。當時還鬨到縣上,一次性賠償了兩萬塊。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沒半年,那家人就說賠償金花光了,今天是老父親生病,明天是老母親生病,過兩天又是小兒子要結婚……換著名目的上礦要錢。

剛開始,為了息事寧人,幾百塊“小錢”煤老板也給了,可到後來越來越過分,他小兒子結婚人家憑啥要給錢?找人打了一頓了事。

隻是後來還是那家人鄰居爆出來的,他們家大兒子根本沒死,他老婆還懷孕了呢!

也怪他們作到頭了,煤老板二話不說直接告到法院去,最後以“詐騙罪”被判了八年……到現在都還沒出獄呢,他老婆一生下孩子就跑了。

是的,跑了。自己坐牢了,老婆跑了,對一個農村家庭,一個農村男人來說,算是最沒尊嚴的活法了。

想起那個夢,唐豐年看著妻子的眼神就有些小心翼翼。

她……會不會……如果,他是說如果,如果他坐牢的話,她會不會就更有理由,理直氣壯的跟野男人跑了?

他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她不是那種人。

但心裡卻有個聲音:唐豐年如果你去坐牢了,人家才二十出頭,憑啥要守活寡?憑啥要替你照顧爹媽?還有兩個拖油瓶。

不怪他把人往壞處想,實在是這大山裡太窮了,男人坐牢,女人跑了改嫁就是慣例……也是人之常情,誰也說不出個錯字來。每年因為婆媳矛盾,男人打,家裡窮,重男輕女……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跑了的女人都有好幾個。

這個事情,如果解決不好,他也會步上當年那人的後塵,他的事例他的名字就會成為每一個礦工下井第一天必知的反麵教材。

“那成,咱們自己買下來吧,那三萬六你看什麼時候也還回去?給季老板道個歉。”李曼青覺著,隻要人好好的,那錢她可以加倍還回去。

唐豐年不想她擔心,隻說:“我自有打算,你彆愁了。對了,到時候如果買下來了,要不我們就安部電話機。”這是已經定下主意了,不是詢問她的意見。

李曼青一聽這意思,急了,怎麼他還是鐵了心要去深市?

“咱們可彆想岔了啊,安什麼電話機,快把錢退回去才是……”

“我自有打算。”語氣裡比剛才又多了兩分冷靜。

“一部電話機可得好幾千,咱們去哪兒拿那麼多錢?賠償金的主意彆打了,你這搞不好可是詐騙,要……坐牢的。”她實在是太緊張了,眼裡的焦急和擔心都快溢出來了。

唐豐年剛冷硬起來的心又軟下來,忍住過去抱她的衝動,道:“你放心。”我不會去坐牢,不會讓你有跑的機會。“錢你不用擔心,我在外頭能掙到。”說著才想起什麼來,趕緊從懷裡掏出個卷筒來。

曼青接過去,見是五張百元大鈔,被他貼身藏得久了,汗水浸濕,已經軟濕了……心內頓時也跟著一軟。

這傻子!

“這才多長時間,怎麼就掙了這麼多?”他以前在礦上也才一百塊錢一個月,都算高收入了。

“工地上錢好掙……”覷著媳婦臉色,又悄聲說:“另一半我交給了爸媽,拿出來家裡開銷,這裡的你收著,想吃啥自己買。”

李曼青覺著今天一定是她的幸運日!

不然怎麼老公回來了,還把這麼大筆錢交給她管了。上輩子見多了兩口子各掙各各管各的情形,現在見他直接把收入的一半拿給自己……當零花!

這樣的好男人,真是個傻子!

彆以為她不知道工地的活計有多苦,每一分錢都是烈日下汗水裡泡出來的。況且,苦還是其次的,最主要還是危險,從腳手架摔下來,高空墜物,操作事故,遍地生鏽的釘子紮破腳……哪一樣都有可能致命。

不行。

“工地彆去了,深市那邊做進出口貿易的工廠挺多,你們可以去廠裡看看,男人家在室內做體力活也安全。”

當然,最好是直接彆出遠門,就在家裡陪著老人和孩子。但她不是真正的二十一歲了,他們現在上有老下有小,還有雲喜煤礦的事解釋不清楚,轉來轉去離不開一個“錢”字。

她滿眼心疼的看著男人:“你先去,等我孩子生下來能斷奶了,也跟著你去。”到時候孩子老人帶,雖然舍不得,但也無奈,隻能他們去掙錢,回來找個什麼小生意做做,有了固定營生,一家人就再也不用分開了。

她想的簡單,她的閱曆和見識,決定了她目前隻能想到這樣的計劃。

唐豐年不以為然。

進廠一個月能有多少錢?還不如在礦上呢,至少離家近。他已經有了想法,掙錢是男人的事,她隻要在家帶好孩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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