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扇玻璃窗,窗外烈日炎炎,陽光像是能點燃萬物,滾燙刺眼。窗內的冷氣開得還算克製,但一對比外頭,還是使人感覺格外清涼。
宋邇穿著一套淡藍色居家睡衣,長袖的,領口翻得整齊,扣子扣到了最上麵那顆,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她的體態很優雅,如果裴霽對這方麵有了解,就會看出,宋邇的形體應該是接受過專門的訓練,或是學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舞蹈。
但裴霽隻專注於她的研究,對這些事物一向不上心,於是她也隻能看出,宋邇的氣質非常好,柔和寧靜,還有一些不易察覺的距離感。
“裴藝,你怎麼不說話?”宋邇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動靜,又問了一句。
她的手還搭在門把手上,像所有盲人那樣,微微地把耳朵側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裴霽開了口:“我不是裴藝。”
宋邇一驚,麵上的笑意凝固,搭在門把手上的手一下抓緊,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她一言不發地朝後退。
裴霽這才發覺自己的冒失,盲人看不見,所以會對危險特彆敏感警惕。
為防驚嚇到宋邇,裴霽站在原地,沒有朝那邊靠近。她站在門邊,在宋邇把門關上前,說:“我叫裴霽。”
不論裴藝有沒有和宋邇提起過她,光從裴霽這個名字,就能聽出她和裴藝的關聯。
宋邇停住了,她像是有些意外,反應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複述了一遍:“裴霽?”
裴霽點了下頭,又想到宋邇看不見,說:“是。”
宋邇鬆了口氣,笑容淺淺的:“是你啊。”說完,笑意又深了些,“裴霽教授,我聽聞你的名字很久了,沒想到有見你真人的一天。”
她說見,其實不準確,因為她根本看不見。
裴霽看著她的眼睛,那雙眼睛是無神的,沒有光,卻清澈柔和,十分乾淨,像她的笑容一樣。裴霽沒有指出她話裡的不嚴謹,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年少有為、前途無量、久仰大名之類的褒讚,裴霽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新近又添了“載譽而歸”、“名利雙收”、“遐邇聞名”之類的詞。
一般情況下,裴霽都隻需要禮貌地微笑一下,就好了,誇她的人,大多很有眼色,見裴教授對這些溢美之詞不感冒,會很自然地過渡到下個話題。
但宋邇看不見,她笑一下,並不能應對過去。
裴霽不太熟練地想跟宋邇握手,初見的人都會握手,但她們隔得太遠了,手夠不到。裴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隔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好。”
她們隔著大半個客廳的距離,互相說完了初見的寒暄,不知是裴霽生硬的招呼方式讓宋邇覺得好笑,還是她腦補出她們這個見麵的場景讓她覺得有趣,宋邇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裴霽也跟著彎了下唇,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來意,笑容就消失了。
宋邇看不見,自然不知道裴霽的表情變化,她緩緩地朝著沙發的方向走,招呼著裴霽:“不要站在那裡啊,快來坐。”
這個房間她顯然已經很熟悉了,走到快要靠近沙發的位置,她伸出手,稍稍地彎腰,摸到扶手後,確定了位置,小心地坐了下來。
坐下之後,她沒有立即說話,而是側耳聽,聽到裴霽靠近的腳步聲,接著是沙發另一端微微下陷,她就知道,裴霽也坐下了。
這個過程不算久,隻有短短的兩三分鐘,但因為沒有人說話,剛剛才熟悉熱絡起來的氛圍,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剛進門時的生疏拘謹。
裴霽很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尤其是,和新認識的人交流。放在平時,她應該會覺得坐立難安,但又不得不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尋找話術上的邏輯,儘量做到平靜應對。
所以,經常會有人說裴霽教授為人高冷,很難接近。
可現在,裴霽卻隻覺得凝重。
這裡是裴藝的住處,房間當然少不了裴藝的痕跡。
裴霽環視一圈,書架的最高一層,擺著一排裴藝的榮譽獎章,窗下椅子的椅背上搭著一件製服,還有桌子上,放著兩個水杯,一個是空的,一個盛了半杯水,裴霽猜想,空的那個應該是裴藝的。
還有許許多多的小細節,都表露出這裡有某個人的生活氣息。
而那個人,在三天前,殉職了。
裴霽感覺有一口氣喘不上來,心口像是痙攣了一下,劇烈地抽疼。
“怎麼不說話?”宋邇輕聲問道,說完,她笑了笑,像是照顧裴霽的不善言辭,接著說,“你果然很不愛講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