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霽的重點落在了果然上,是裴藝和她說的嗎?
“還沒給你泡茶,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客人來了都是要泡茶招待的。”宋邇又說,語氣始終都很溫和,“但是你看,我的眼睛不太方便,需要你自己動手。廚房裡有水,茶葉應該在左邊第二個櫃子裡,冰箱裡有飲料,裴藝還買了水果,你想要什麼自己拿吧,不要客氣。”
她提到裴藝,裴霽看向她,神色掙紮不忍:“不用,我坐會兒就好。”
宋邇一無所覺,稍稍側著身子,側向裴霽的那一麵,眼睛微微低垂著,對著前方的小茶幾。
這是盲人的習慣,因為失明,其他感官更為敏感,所以同人交流時,往往會更加依靠耳朵去聽,眼睛這個器官則會處於調用末位。
“你還沒有說來做什麼呢,是不是裴藝讓你來的?”宋邇說,“她好多天沒回家了,那天她說要去臨市出個差,很快就回來,但現在過去三四天了,都沒有音訊。我打她電話,她也沒有接。”
裴霽的注意力從宋邇的眼睛移開,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聽著宋邇笑著打聽裴藝的消息,她像是得了失語症,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幸好她從進入這個房間,話就不多,不說話,也不顯得反常。宋邇等了一會兒,才有些無奈地說:“你真的很不愛說話啊,這樣子在做研究時,團隊交流時,不會不方便嗎?”
這個問題,裴霽會答,她認真地說:“不會,我們團隊的溝通效率很高。”
這句話不知怎麼戳到了宋邇的笑點,她忍俊不禁,點著頭,慢條斯理地說:“嗯,很高。能有那樣優秀出色的研究成果的團隊,肯定各方麵都是世界頂級水平,交流效率當然也很高。”
她對她很了解,知道她的研究成果。裴霽知道她有時候是有些愣的,但她不知道剛剛那句話,有什麼問題,宋邇的話語裡有著善意的調侃,像是裴霽說了很好笑的話。
她的注意再度被宋邇的眼睛吸引了。
裴霽修的第一個學位是臨床醫學,曾經去醫院實習過。醫院施行的是輪崗製,她在眼科待過,見過許多失明的眼睛。
失明的眼睛大多渾濁呆滯,像是沒有希望的枯井。但宋邇的眼睛卻不是這樣的,她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沒有光,但很乾淨,尤其微笑時,眼睛還會彎起來,像一道淺淺的月牙,盛著一汪靜謐的清泉。
現在她就在笑,但笑著笑著,笑意就淡下去了,宋邇正色了些:“我很擔心裴藝,她其實偶爾會突然接到任務,忙得沒人影,我和她就是她在執行任務時認識的,她一工作就很投入,又認真又負責。”
她說著擔心,神色也緊張起來。裴霽又像患了失語症,她連忙在記憶中尋找可模仿對象,精準地挑選出那天醫院裡的那個中年人。
他在將事情經過告訴裴藝的家人時,也很不忍,但他還是把話說明白了。
裴霽回憶他是怎麼說的。
他沒有立即說出結果,而是先講述發生了什麼,富豪家潛入了匪徒,孩子被綁架,保姆拉響了警報,警方人手不足,裴藝恰好在於是幫忙,營救人質時發生了突發狀況,裴藝保護人質,裴藝殉職。
很清晰。
裴霽甚至還總結了這樣說的好處,講述事情經過,可以起到一個緩衝的效果,便於家人接受事實。
宋邇就在她的麵前,裴霽想,她隻需要複述那個中年人的話就好了,她記性很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可她卻開不了口。
“我真的很擔心她,裴藝工作忙,但都會跟我交代一下去處,不方便說的時候,也會告訴我大概什麼時候回來。可現在她沒音訊已經三天了。我給她打電話,沒有人接,就不敢再打了,怕她在做什麼危險的任務,怕萬一手機鈴響,會影響她,給她帶去危險。”
裴霽越聽越覺得不安,難受,悲傷也漫上來。她馬上把那個中年人的話都拋出腦外,他說得太長了,這麼長的話說下來,是煎熬。裴霽想另外找個簡短明白的說辭。
她想到那個從手術室裡出來的醫生,醫生說:“對不起,我們儘力了。”
儘力了,但沒有救回來,裴藝死了。
裴藝死了。
隻要把這四個字說出來就好了,四個字,說得快一點,兩秒鐘就夠了。
裴霽張了張口,卻還是沒能發出聲音。
宋邇看不見,不知道她的掙紮,她十分溫柔地說:“我擔心了好幾天,還好你來了,你是不是有她的消息?她什麼時候回家?”
裴霽眼底發燙,眼淚就這麼流了出來。她突然發現,因為她的疏忽,默認宋邇是有其他途徑能得到裴藝的消息,默認宋邇會去參加裴藝的追悼會,以致現在,宋邇錯過了裴藝的葬禮,連送裴藝最後一程的機會都沒有了。
宋邇看不到裴霽的眼淚,她等了一會兒,聲音無奈了起來,卻沒有不耐煩,還聽得出淡淡的笑意:“大教授,大科學家,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她……”裴霽開了口,她聽到自己說,“裴藝有個任務,秘密的,要去很久,怕你沒人照顧,拜托我來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