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話的,你媽怎麼會不想要你關心,你彆胡思亂想。”裴裕安駁斥道。
他在說謊,裴霽不想揭穿他,就不說話了。
她不說話,裴裕安感覺氛圍很僵硬,過了一會兒,才軟下聲,問:“你不想回家嗎?”
裴霽的神色有了波動,她說:“想。”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本能回答。
裴裕安滿意了,他笑了笑,神色很溫和:“那就多回家,爸爸媽媽也想多看看你,你不想經常和爸爸媽媽見麵,在家裡一起吃飯,一起聊聊天嗎?”
裴霽的眼睛裡慢慢地有了亮光,她很意動:“我想。”她回答,她想經常能見到他們,能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裴裕安笑意更深:“那就經常來,這星期六有沒有空?我在家裡等你。”
他有了父親的樣子,像是一個想念孩子卻又時常見不到孩子的父親,叮囑女兒多多回家。
裴霽太想回家了,她幾乎都要答應了,可是她又很清醒,她看著裴裕安,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們不想見到我。”
她油鹽不進的樣子,裴裕安忍耐著說:“我們想見你,是你不回家,不關心家裡。你這麼多年,一直在外麵,不關心父母,不贍養父母,我和你媽也沒說你什麼,由著你的性子去了,現在小藝不在了,家裡需要你了,你還是不肯回來,有沒有想過父母撫養你是費了心力的,你這樣子,跟白眼狼有什麼區彆?”
裴霽讓他說得迷茫起來,幸好她記性好,邏輯強,沒有被他繞進去,還是可以很認真很清醒地糾正他:“你們先不要我的。”
她沒有說,你們不要我,但我還是想回家,隻是發現了你們真的一點都不想要我,才決定再也不回家了。因為這樣的話,聽起來像小孩子。裴霽不願意對他示弱。
在裴裕安眼中,她真的一點都不肯鬆口。裴裕安有些煩了,卻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他今年六十三,感覺身體各方麵機能都明顯地不如從前,對衰老這件事,難免恐懼。
“你回家,就知道,我和你媽都很想你,很想能常見到你。我們住在一個城市裡,一個星期見一次麵,一點也不過分,你說對不對?”裴裕安儘力溫和耐心,引導著裴霽。
裴霽說:“不對。”然後給出了理由,“你說,我們就隻剩她一個女兒了,沒得選了。媽媽說,隻剩一個,我也不要。”
她把那天的話,一字不差地複述了一遍。
這些話,猶如一記耳光打在裴裕安的臉上,讓他剛才耐下性子,假裝慈愛的話,都顯得那樣可笑。
裴裕安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鐵青著臉,冷笑道:“明明是雙胞胎,你怎麼跟小藝差這麼多,小藝懂事貼心,你呢?從小就是個怪胎,現在還怪起我們對你不好了,你就沒想過,這都是你自己的問題,不然,兩個一樣的孩子,我們怎麼偏偏就不喜歡你。”
宋邇等在車裡,聽助理跟她說那邊發生了什麼。
可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不可能聽到聲音,連表情都看得不那麼真切,描述起來,當然就含含糊糊的。
宋邇既擔心,又被這模糊的描述弄得很煩躁,恨不得自己親眼去看。
她像是回到了剛失明的那幾天,到了一個什麼都看不到的世界,她什麼都做不了,走路要人扶,吃飯要人喂,聽到聲音不知道是誰發出來的,也不知身邊的人是誰。
所有的事都要依賴彆人,自己卻無能為力。
“那位先生出來了。”助理微微提高了聲音。
宋邇心一緊,問:“裴教授呢?”
“裴教授還坐著,沒有動。”
還坐著……宋邇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她轉頭,朝向右邊,這個方向應該是可以看見教授的,她應該就坐在那裡,一個人,孤零零的。
但是宋邇看不見。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仿佛深淵,拖著宋邇往下沉。
裴霽知道她坐了很久,因為對麵那張桌的顧客換了兩批。她沒有動,隻是在心裡思考裴裕安說的話。
好像沒思考出什麼來,因為這些話,都是她想了很多年的。為什麼雙胞胎,兩個一樣的人,喜歡一個,厭惡另一個。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多年。
很多年都想不通,自然不是這一會兒,這一晚上能想通的。可裴霽還是不停地想,像是鑽進了牛角尖裡。
裴霽表情依然那麼平靜,彆人看不出她在傷心,也不知道她在審視自己,解析自己,把自己和怪胎放到一起,不知道她現在很煎熬。
“教授。”耳邊響起宋邇的聲音。
裴霽聽見了,但她反應遲緩,過了三秒鐘,身邊再度響起宋邇的聲音,她才轉頭看過去。
她看到宋邇站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她身邊有個女孩,女孩見她轉頭了,就沒有出聲。
宋邇不知道裴霽已經回頭看到她了,她帶著點不確定,偏著耳朵,一邊聽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教授,你在這裡嗎?”
她神色間是那種盲人特有的惶惑不安,卻又滿是擔心地尋找裴霽。
裴霽突然間很想哭,她本來沒有很大的感觸,隻是傷心,隻是自我懷疑,隻是感覺被拋棄,但這些都沒什麼,因為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宋邇突然來了,裴霽感覺到一種名為委屈的情緒正在發酵蔓延,她像是有了一個能徹底放鬆下來的歸處,不用再自己消化,自己調節。
“教授?”宋邇往前走了一步,距離裴霽又近了。
裴霽看著她,說:“我在這裡。”
宋邇聽到她的聲音,她伸手朝向裴霽的方向,碰到了她的手臂。她看不見,不知道現在教授是什麼表情,她獨自在這裡坐了這麼久,是有多傷心呢?
宋邇感覺自己在深淵裡不住地下沉,可她還是想要最溫柔地對待教授。
她順著裴霽的手臂往下,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