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陽台照進來,攤開在地上,延伸到她們的身前,金色的,帶著暖意與驅散黑暗的光明。
可裴霽覺得,她生命中才退散去的黑暗,在重新聚攏。她臉上和嘴唇都褪儘了血色,渾身發冷,她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點什麼在手心握著,但沙發上什麼沒有。
她無意識地收回手,抓著自己的另一隻手,不住地絞動,那兩字在她腦海中被放大,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兩耳嗡鳴。
宋邇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就後悔了,可是還沒等後悔的情緒蔓延開來,她感覺到心裡某處,一直堅定不移的地方,因為這句分手鬆動了。
裴霽坐在她的對麵,她想了好一會兒,才低下聲,問:“因為我沒有按你說的做?”
宋邇搖了搖頭:“因為你必須好好的。你要平平安安地做你喜歡的事。”
裴霽更加疑惑,她問:“我們是互相喜歡,遇到問題也應該一起麵對,為什麼隻有我要平平安安?”
“這件事隻需要我一個人就能解決,你不用留下來,一起受委屈。”宋邇解釋。
如果因為這件事,教授受到任何攻擊,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她不想強調她有多愛她,她知道教授對她的愛,不會比她少。
但可能是先愛上的人,總會卑微一點。尤其這兩天,她越發地感覺到,是她把教授帶到這條路上來的,她本來不必承受這些。
分手說出口後,她們竟然反倒心平氣和下來了。
可是宋邇知道,這種心平氣和隻是假象,是她們都很害怕,害怕語氣稍微激烈一點,就會爭吵,會走向不可挽回,所以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尖銳的那一麵。
裴霽張了張口,她對這樣的場景十分無措,可是她一點也不想失去小貓,她以為症結是在宋邇覺得是她拖累了她,就儘力地安撫,恨不得把心剖出來讓宋邇看。
“我喜歡你,喜歡你全部,跟你是什麼工作沒關係,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麻煩。”裴霽認真地說道。
她其實想要抱抱她身邊的小貓,求她收回要分手的話。
可是,她連分手這兩個字,都沒勇氣說出口。
“可是我喜歡你,和你的工作有關,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學家,不是那麼耀眼,我可能不會注意你。”宋邇緩緩地說。
裴霽聽到這句話,驀然間心疼了一下,本能地感到受傷。可是她不明白是為什麼,畢竟她連弄明白想念和喜歡都是這幾個月的事。
她遲緩地開口:“總之,我們既然在一起,有問題也應該一起麵對。”
她說完了這句話,手機響了,是孫培野打來的。
裴霽把手機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屏幕上名字,想到明天她在L大有課,才接了起來。
一接通,孫培野就立刻開了口:“小霽,你明天不要來學校!”
裴霽立刻明白是是出什麼事了。
“他們弄了個家長委員會,明天要來學校和校方當麵談,人還不少,萬一你們遇上,萬一有沒輕沒重的,起衝突就不好了。”孫培野是L大的校長,也正焦頭爛額地心煩著,一口氣把話說完。
其實很多高校裡,都有老師是彎的,但一方麵家長不知道,另一方麵也沒這麼大的動靜,即便有意見,也在學校裡解決了,不至於像現在一樣,弄得滿城風雨。
這是出事以後孫培野第一次聯係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幾句規勸的話,在口中繞了一圈,終歸還是沒說出來,歎了口氣,疲憊地說:“這陣子都彆來了,等學校通知吧。”
她們坐得近,加上孫培野又急,嗓音大,聽筒裡漏出來的聲音,都進了宋邇的耳中。
她想到第一次見裴霽,她把圍堵在人群中,說著身不由己的話,而她則獨自走過人群外,目不斜視得仿佛這世上隻有一條路可走,那般堅定,那般旁若無人,好似誰都牽絆不住她的腳步。
而第二次見她,他就成了一顆明亮的星,她會發光,在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她,她那麼特彆,特彆到僅隻兩麵,就讓她念念不忘,讓無比好奇,讓她莫名地牽掛著這個連話都不曾說一句的陌生人。
如果裴霽不是知名的免疫學家。沒有那些耀眼的光芒。她很可能根本不會認識她。
而她認識她以後,才漸漸發現,那兩麵所見,不過萬分之一。裴霽的好,潤物無聲,不知不覺,她就在她沉默卻細致的溫柔中了。
她給她這麼多,可現在呢?
她害她,從一個飽受尊敬的教授,變得像個過街老鼠。
宋邇感到一陣難以喘息的堵悶,那層心平氣和的假象有了裂縫,支撐不住了。
裴霽掛了電話,把手機拿在手裡捏了會兒,才放到身前的桌子上。因為她的緣故,給彆人帶來這麼大的麻煩,說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想起剛才的爭論,裴霽望向宋邇,想要繼續說服她。
宋邇卻突然伸過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她們交往了幾個月,早已做過比牽手更親密的事,但每次宋邇觸碰她,都還是讓她悸動不已。
她的力道很大,幾乎把她的手握疼了。讓裴霽的心也跟著,不斷地抽緊。
過了好一會兒,宋邇才鬆開了力道,卻沒有放手,她看著裴霽,眼中的晦暗讓她的整個人都黯淡了下來。
她顯然很愧疚,愧疚到讓裴霽不忍心看,可她又極堅定,接下去的話語,就像一把鈍刀,生生紮入裴霽的心。
“分手,或者離開,你選一個。”
這天是十二月七日,裴霽走出宋邇的房子,太陽剛落山,天邊是夜幕降臨前苟延殘喘的半點餘暉。
她回了家,看到樓下堵著的娛記,又掉頭去了研究院。
研究院的外牆上被潑了五顏六色的油漆,還沒來得及清理。
大門外那一大堆的記者,已經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意誌格外堅強的釘子戶,深信宋邇那邊撬不開嘴,裴霽這個圈外人總沒那麼難應付。她可以不回家,但不可能不回來工作。
他們隻要守株待兔,不怕堵不到她。
幾個娛記坐在門口人行道的台階上,嘴裡各叼了根煙,在笑嘻嘻地閒聊。
直到看到一輛車,衝破夜色駛來。他們似有所感地站起來,等車開近,看到駕駛座上的人,他們忙舉著攝像機衝上去,想在門口攔住她,卻慢了一步。
裴霽徑直進了大門。
保安眼疾手快地關了門,在這群人衝進來前關了門。
他們氣急敗壞地在門外罵了一通,卻毫無辦法。
進了辦公室,打開燈,裴霽坐下來,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刺眼的原因,她感覺眼睛很酸,酸到眼底濕潤,她忙閉上眼,捏住眉心揉按。
按了十幾分鐘,那股酸意才勉強下去。
裴霽坐在電腦前,進入工作狀態後,她不知不覺地停下了在鍵盤上敲打的手指,出神起來。
這對她來說是很少見的。她的專注力一向被形容為恐怖,從沒人讓她在工作時這樣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