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竟然有人趕著上來收他為徒,還說要幫他調理身體,一副心意已決的模樣,宗辭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好死不如爛活。若宗辭沒有那等傲骨,說不定為了生存眼一睜一閉奉杯茶就跪了。
可惜他是淩雲劍尊。那個寧死不屈,寧可自我了斷也不為瓦全的淩雲劍尊;那個一身傲骨,狂性難收的淩雲劍尊。讓他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地再拜一師,那他絕對是斷然不願的。
良久,宗辭才單手成拳,靠在唇角輕咳兩聲,聲音嘶啞:“承蒙厚愛,惶恐不已。恐在下無法達成期望,閣下還是另尋高明吧。”
一連拒絕兩次,這就不是客觀原因,而是真不想拜他為師了。
即使是劍仙,此刻也不免有些許困惑。
在他看來,剛才宗辭說的那個理由根本就算不得理由。既然自知身體差,那為何又要踏上修道一途?
修道修道,本就是逆天而為,若是他那個理由成立,豈不自相矛盾了嗎?
玄璣薄唇甕動,似乎想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在看到玄衣少年眉眼間病懨懨的樣子後,又不著痕跡皺眉,止住這個話頭。
“好好調養身體。”
說完這句話後,劍仙沒給宗辭任何回複的餘地,在眾人瞻仰的目光下化作流光,拂袖離去。隻留下一眾無關人等麵麵相覷。
離去後,玄璣沒直接回劍峰,而是去了一趟太衍宗的後勤殿裡,吩咐戰戰兢兢的大弟子準備一些劍峰儲備的珍稀藥材送去外門,還特地說了要附帶服用說明。
“是,峰主。”
大弟子轉頭開始吩咐手下的弟子去寒庫裡拿藥,原本嘈雜無比的大殿似乎都因為玄璣劍仙的到來按上了靜音鍵,落針可聞。
等到那位鮮少出劍峰的白衣劍仙消失在殿門後,殿內弟子們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熱鬨。
雖說被拒絕了兩次,玄璣倒也沒生起多少不悅,甚至還多了幾分淡淡的賞識。
劍修嘛,沒點倔脾氣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劍修。
在天大機緣麵前不卑不亢,不矜不伐,這份淡然讓玄璣側目。
若是能夠解決身體上的問題,此子日後定非池中物。
更何況昨天回陵光大殿後,玄璣直接向掌門預訂了這位關門弟子,有效防止了其他峰主橫插一腳來和他搶人。
玄璣醉心於劍道,心無旁騖,眼界卻極高。這也是為什麼他遲遲沒有收徒的緣故。如今他好不容易打算開山收徒,即使首徒即關門弟子,那也是一件大好事啊。
青雲道長當即就拍板同意了,囑咐各峰峰主沒事彆去惦記這株被預定的好苗子。
劍道講究一個“緣”字。劍意和劍意之間能夠感知共鳴。
昨日玄璣在廣場上見到玄衣少年出劍,不知為何,那道身影竟然和一道在他腦海中已經模糊的身影逐漸融合。
可他記憶裡的那道身影,早在千年前就身死道消了。
劍仙低下頭去,輕輕撫摸著流雲劍的劍柄,修長的指尖掃過上麵銀絲紮繞的劍穗,向來深如寒潭的目光也泛起波瀾。
這把劍原來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靈器,即使這些年在玄璣手上不斷開爐重熔,砸入無數珍貴無比的煉器材料,如今也不過堪堪法器。
以玄璣劍仙的身份而言,佩著一把下品法器,實在太過寒磣了些。
這些年也不是沒有人贈過他劍。例如他的師尊,前劍峰峰主在他出師之際贈了他一把距離仙器隻有一步之遙的好劍。若是好好用靈力溫養,養到仙器也不無可能。
可玄璣從不曾用過那些所謂的好劍。在他的眼裡,真正的好劍隻有一把。
那就是被那人摸著頭遞到他眼前的流雲劍。
即使是動不動閉關十幾年修道者,千年也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
他不太記得自己在凡塵裡吃過的苦,卻依舊清楚的記得千年前深沉夜色裡斑斕的燈火,還有那人低頭含笑的眼眸。
男人頭頂星輝爍爍,墨發無風自動,一襲繡著飛雲流紋的白衣愈發襯得他身姿清逸挺拔。
他垂眸看過來,眉眼帶著淺淡且不易察覺的笑意,好看地像是話本裡九天之上的仙人。
在那眼眸裡,連闌珊燈火都失了顏色。
“小孩兒,我觀你根骨不錯,要不要來我太衍宗學劍?”
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呆愣著接過了仙人賜下的劍。從此跋山涉水,走過大半片大陸去到北境太衍宗,登上天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拜入仙人門下。
後來他才知道,那個仙人就是修真界名滿天下的淩雲劍尊。
而淩雲劍尊,早在他入門的半年前就走火入魔,於渡劫之際,身隕於太衍宗後山的龍骨淵之下。
魂飛魄散,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