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鴆止渴(他知道,自己正在飲鴆止渴...)(1 / 2)

愛著謝無妄的寧青青, 已經死了……

她的神色天真無邪,用最溫暖的聲音,說出最冷酷的話。

謝無妄隻覺五臟六腑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呼吸不穩,驟然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短促氣息。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她彎著眉眼,問他――“你要如何才肯放過我?除非我死?”

那樣的笑容, 心如死灰。

一個他不願深想的念頭浮了起來:倘若那時他當真放過她, 她是不是會想通, 會解脫?在魔毒發作時, 她是不是會有抵抗之力?

“阿青……”瞳仁不自覺地震顫, 他很用力,定定看著懷中的人, “心魔已除, 你不會死。”

她美極了。一雙清澈的眼睛彎成了明亮的月牙,瑩白的膚色泛著潤澤美好的微光, 唇色如春曉之花。

視線往下,瘦削鎖骨上,再不見那些灰黑蜿蜒的魔紋。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來, 輕輕將她的衣裳挑下肩膀, 眸光沉沉落了過去。

她依舊瘦得嚇人,恢複了白皙色澤的肌膚緊貼著玉骨,嬌小的身軀就像透明的一般,呼吸的時候全身都在輕輕地顫動,像朵一碰就碎的琉璃花。

一道魔紋都沒有了, 身體消瘦脆弱,和記憶中兩個人最後一次親密時, 一般無二。

那一次,她闔著雙眸,神色柔順,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那時她的心的確是死了,她的眼睛裡沒有了光,眼神空洞麻木,連疼痛也像是裝在空空的木頭腔子裡麵一樣。

他弄疼了她,她的眼角便緩緩沁出生理淚水來,依舊沒什麼表情,像個碰一下動一下的空心偶人。

他太了解她的身體,他用了些手段,輕易讓她失控歡愉。

在他饜足離開之時,昏睡的她可愛又可憐,臉頰暈著薄紅,唇瓣微腫似是嬌嗔,美好脆弱的身體癱在雲絲衾中,像一捧酥雪、一灘花泥,令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仔細憐惜。

他自負地給她留下了幾個字,他以為那樣便是哄好了她,以為能將近日種種一筆揭過。

誰知,那不是哄好,而是推她墜入深淵。

就在那日,她帶著一身魔紋跌下床榻,可憐地掙紮,求助無門。

那個深愛著謝無妄的寧青青,就這麼……死了。孤獨絕望地死了。孤零零一個人,死在了被結界封鎖的玉梨苑中。

那時他在做什麼呢?他坐在乾元殿,等她主動軟下身段,給他傳音。

前塵往事隨著呼吸深入肺腑,如冰冷的鋒刃,一下一下刺肺紮心。

她當真仁慈,沒有讓他在妄境中看見最後那一出誅心的悲劇,而是帶著他重溫美好舊夢,躺在大木台上等待妄境結束。

給了他一個虛假美好的結局。

個中遺憾,更是銷-魂-蝕-骨。

“阿青。”他將她柔軟的小手置於掌心,一根一根,扣緊她的手指。

若論傷勢,此刻這一身傷倒是比妄境中那具身軀的傷勢要嚴重得多。封印凶獸、聖山巔對決、殘墓一戰再到怒乾坤之陣,幾無喘-息的空間,隻憑借絕世修為與冷硬意誌在撐。

這一戰弊大於利,明知不是踩這個陷阱的好時機,但他還是來了、戰了。

事實上,這次前往謝城的中途,他曾冷靜地想過,倘若他到時,寧青青已經沒了,會如何。

當時他的心緒很平靜。

他想,若她沒了,他便再無任何破綻。

他就是這樣冷心冷性一個人。

事情未發生之時,他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為了她冒險進入妄境,還把自己折騰得這般淒苦,當真是不可思議。

事到如今,再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

“阿青,我心中有你。”

她的小手被他攥在掌心,他唇畔的笑容風華絕代,他低下高傲的頭顱,垂眸凝視著她,眸光熾烈。

他想要死死擁緊她,想要吻她花瓣般的唇,更想讓她好好重新說一遍,他究竟行是不行。

“回來,我再不讓你傷心,你我再不分離。”他沉聲誘哄,“我們回家。”

寧青青眨了眨眼睛。

拍臉已經拍不醒這個入戲太深的家夥了。

她用溫暖柔軟的掌心輕輕蹭了蹭他的掌心,笑吟吟地對他說:“妄境已經結束啦,快點醒來,彆再難過了。我知道你想要好好安慰她,想要替她彌補遺憾,對不對?”

他抿唇不語,用目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說道:“你真好。不過不用遺憾,她已經什麼都不需要了。她喜歡那個院子,喜歡躺在大木台上曬太陽,那都是因為她喜歡他啊。若是喜歡他變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那麼她待在院子裡、躺在木台上,隻會讓她更加疼痛難過,明白嗎?”

他的眸光重重一晃,仿佛心頭的巨浪拍上眼眸。

“謝無妄,”她的聲音清清甜甜,“自從他把一個女子帶回去,住在那裡,玉梨苑就已經不是她的家了,我們永遠無法帶她回家,因為她已經沒有家了啊。傷害無可挽回,那樣結束,對於她來說就是最好的結局。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醒來,彆難過啦!”

字字句句,像是鈍刀子割在謝無妄心口,疼痛如陰雨般綿密,無休無止。

她,笑得那麼甜,眸中一絲陰霾也沒有。

這團柔軟的光芒,曾在無數個日夜溫暖著他那顆冷硬殺伐的心。

他不會放手。他怎麼可能放手。他為什麼要放手?

雙臂一點一點絞緊,像無聲的藤蔓,將她死死團在自己的胸口。

寧青青被他摟得很不舒服。他的身體過於堅硬結實,還燙,就像一塊燒紅的大烙鐵,袍子上染了許多血,有些板硬――他殺人不見血,這些血都是他自己的。

這麼抱著她,就像把她嵌進他的血肉中去一般。就算他不嫌疼,她也十分難受。

“阿青,是我傷你。”攥住她肩膀的大手微微-顫抖。

看在他那麼好看的份上,她給足了最大的耐心,認認真真地安撫他:“我們已經離開妄境了,你沒有傷害我,你很好,你和妄境中那個謝無妄不一樣。你儘管放心,我永遠也不會像她那樣傻乎乎地把真心捧出來讓彆人踐踏的,誰也傷不了我。”

然而謝無妄並不領情,他依舊用那種略有些偏執的目光盯著她,他眸色暗沉,嗓音沙啞,似是鈍痛難耐:“阿青,我心中從未有過彆人,我也沒有碰過彆人。玉梨苑是你的家,彆不要它。”

……彆不要我。

他將她擁得更緊。

“我說,”寧青青憂鬱地垂下眼角,“謝無妄和寧青青的故事,已經結束啦!”

他啞聲笑:“阿青,沒有結束,你和我,永遠不會結束。”

寧青青:“……謝無妄你還好吧?哪有這麼傻的蘑菇啊!”

她瞪著這個腦袋不清醒的家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腦袋有問題的家夥待在一起久了,說不定會被傳染。

見她露出明晃晃的抗拒神色,深諳談判之道的謝無妄狠狠定了定神,一咬舌尖,壓下心頭翻湧的暗潮。

不能急於一時。

他有大把的時間,陪著她哄著她,彌補曾經的傷害。

操之過急,會嚇跑她。

他深吸一口氣,迅速壓下所有情緒。

他緩下聲,平靜地誘騙單純的蘑菇:“我的意思是,這世上,會說話的蘑菇隻有你和我,所以,你隻有待在我身邊才安全。”

寧青青轉了轉眼珠:“……哦?!”

她帶著一點點狐疑,小心地觀察他。

他看起來似乎已經擺脫妄境的影響恢複正常了,他的目光又變得像平日那樣慵懶淡漠,他輕輕把她從懷裡推出去,扶她站穩。

忽然離開粘了許久的懷抱,半邊身子有一點空,也有一點涼。她無辜地看著他。

“你不是我的孢子。”他輕笑,一字一頓,“我沒有孩子。”

及時撇清關係。

她恍然:“對哦!你……”

她及時憋回了‘不行’二字。

他這麼坦率,這麼真誠,寧青青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實,她向來都很善良、很懂禮貌,就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件事上老是揭謝無妄的短……

以後不要再說他不行了。

自己心中清楚就行。

她彎起眼睛衝他笑:“嗯!謝謝你幫我解決了心魔!”

仿佛有陽光照進一片陰鬱潮濕的心底,謝無妄周身泛起暖暖的懶意,下意識地勾唇:“小事。”

恍惚的瞬間,他不禁自欺欺人地以為回到了從前。她的笑容那麼甜,她心無芥蒂,全然地信任著他。

周身一輕,遍身傷痛仿佛不複存在。

他知道,自己這是在飲鴆止渴。

沒有關係,他有信心,將這砒-霜一點點化作蜜糖。

“走吧。”他偏了偏頭,語氣自若。

廣袖一拂,結界散去。

排山倒海的聲浪迎麵撲撞而來,掀得寧青青倒退了半步。滿目都是猩紅,刺鼻的血腥味濃得像是空氣中爬滿了鐵鏽一般,吸一口氣,細細碎碎的鐵血顆粒割過氣道,黏膩膩、毛刺刺。

耳旁一陣嚶嗡,她定了定神,看清眼前景象,不禁微微張開了口,震撼難言。

謝城內外,都是戰場。從地麵到半空,處處是混戰的景象。

身後高聳的城牆傾塌了大半,麵前的平原已變成血湖,數不儘的魔屍如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卻被固若金湯的堤壩牢牢阻在百丈之外。

阻住魔屍的,是天聖宮的門人。

半空的戰鬥更加激烈,高階修士的法術殺傷力極強,大片大片靈力炫光在各處爆開,龍吟虎嘯,視野一片紛亂,雙耳很快就被震到麻木。

“道君!夫人!二位平安歸來真是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呀!”守在結界外的浮屠子看到二人出來,頓時把胖臉笑成了一隻元寶。

虞玉顏鳳目一亮,唇角在勾起之前急急被她壓平,拱手、冷聲:“屬下冒死直諫――道君背負天下安危,千金貴體,萬萬不該以身陟險,天下共主,當以蒼生為重!”

謝無妄麵色如常,淡淡應下。

他長眸一轉,問:“殺殿殿主何在。”

呼吸間,一名寧青青從來沒有見過的修士瞬移而來,垂首稟道:“金崎見過道君。稟道君,此次參與反叛的宗門世家,共計一十三家,眼下已破釜沉舟,儘數傾巢而出。屬下依令部署完畢,隨時可以圍剿,請道君示下。”

他身著玄袍,領上紋有金色雲邊,看製式正是一殿之主。

此人生著一張異常陰鷙的臉,細長的眉眼斜斜飛入鬢中,鼻梁高而窄,唇極薄極平,唇色是病態的青灰,臉上全是縱橫交錯的黑色蜈蚣疤。他沒有手指,五指指骨之處是一整排深深嵌入掌骨的寒刃,刃長過膝,此刻這十道鋒刃上全是血,有黑色的魔屍之血,也有鮮紅的人血。

殺殿殿主金崎。一身殺氣死氣,不似活人,看一眼便覺遍體生寒。

像這樣的人,肯定是不會出現在宮宴上的,否則誰都沒有胃口吃菜飲酒了。

謝無妄語聲溫涼:“一個不留。”

“得令。”金崎陰陰一笑,倒掠而去。

僵持的局勢很快便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

魔屍潮與半空的叛逆修士迅速被收割。

謝無妄示意寧青青跟著他往前走。他經過之處,鏖戰的天聖宮門人非常自覺地騰出道路,殺戮疆場如同分海一般避向左右,讓出了一條乾乾淨淨的通道。

他偏頭,黑眸和冷白的容顏印上了殺場血色,平靜,卻煞得觸目驚心。

腥風血雨,斷臂殘肢,死亡無處不在,入目所及處處是血,有敵人的血,也有己方的血。縱然已經掌握全局,但這般規模的戰爭,哪怕是以碾壓之勢取勝的一方,傷亡亦會十分驚人。

左前方便有一個天聖宮的門人被魔屍咬住肩膀,為了不染魔毒,他的同伴一刀劈去了他小半邊身體,透過漏風的軀殼,甚至能夠清晰地看見蠕動的內臟。在這樣的戰場上,根本沒有包紮療傷的機會,他隻能拖著殘軀繼續拚殺,至死方休。

殘酷,冷血。

謝無妄溫聲問寧青青:“受得了麼?”

語氣疑問,眸光卻是十分篤定――他篤定她已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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