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青見他這麼毫不見外地掏空她的家底,既心疼,又不服氣。
她顫巍巍地道:“你自己沒療傷丹藥嗎?”
為什麼隻薅她的羊毛?
他微勾著唇角,斜側下頭來,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每日少不得要磕碰三五次,不把調元丹全給你會夠?”
寧青青視野微微一縮,心頭小小地驚跳了下。這個家夥,輕飄飄懶洋洋地說話的樣子,可真是太好看了,簡直是以色殺人。
他取了調元丹,捏在修長如竹的手指間,瞥她一眼,左手掐住她的下巴,分開她的唇,右手將丹藥碾碎,喂她服下。
指甲輕輕磕到她的牙齒,發出玉石相撞的清脆聲音。
雖然她有一點嫌棄他手上有血,但丹藥入喉立刻化成了暖融融的熱流,讓她舒適得顧不上衛生問題。
況且,那冷白如玉的修長指節上染著血,就像是上好的血玉一般,從視覺效果來看,也不是無法忍受。
“你也吃,”她被喂得飄飄然,“分你一粒……不,兩粒。”
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隨手拋了兩粒丹藥服下,然後繼續捏碎了喂她。
手指時不時擦過她的唇,癢絲絲的,像是被樹上落下來的飛絮撓一下,再撓一下。
她眯著眼睛,不再需要他捏住她的下巴,便會自覺地張著口等待投喂。
就像一些寺廟裡麵,修在水池中央,張著嘴巴承接香客們投擲銅板碎銀的石蛤(蛙)蟆。
他懶懶地緩聲開口:“告訴你一個秘密。”
寧青青並沒有太大興趣,她敷衍地嗯了一聲,一雙眼睛依舊巴巴地看著他那隻捏了調元丹的手。
“會有一個人,奪去我的道骨,並讓我痛。”他垂了下長眸,語氣平靜,連心臟的跳動頻率都沒有絲毫變化,“我不喜歡什麼西陰神女,隻是一直在找這個人。找到,殺掉。”
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語氣又輕又寒涼,像是一片化去的冰雪。
寧青青眨了下眼睛:“是寄如雪?”
他隻笑了笑。
“阿青,”半晌,他淡笑著,語聲溫柔,“我很強,遠比任何人以為的更強。哪怕被人抽去道骨,實力十不存一,我亦有那麼一招後手,可以一擊殺死任何人。端看我願不願。”
帶著血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
他的眸色極深極暗,她看不懂。
她麵露迷茫之色,歪著腦袋,陷入裝模作樣的沉思:“哦……好厲害?”
謝無妄失笑,轉了話題:“知道寄如雪的妻子是誰嗎?”
寧青青沒什麼興趣,畢竟那是千年前的死人,她又不認識。她對寄如雪的全部印象,便隻是一個處心積慮想要殺謝無妄的人,一個長得很像西陰神女,嫁給黃小泉做側夫人的替身小嬌妻。
至於寄如雪的妻子,那更是一個八竿子也打不著的人。
不過她是一隻友善的蘑菇,即便沒有興致也不會故意讓彆人掃興,她眨著眼睛:“是誰啊?”
“西陰神女,玉瑤。”謝無妄眸色淡淡。
“哈?!”寧青青垂死病中驚坐起,激動之下,險些直接蹦到地上,“誰?是誰?”
謝無妄無奈地伸出一根手指,點著她未受傷的那一邊鎖骨,將她摁回了軟榻裡麵。
“玉瑤離開音之溯後,便是跟了寄如雪。”謝無妄語氣平淡,“沒多久就死了。”
寧青青愣愣地點了下頭:“寄如雪連她的屍體都不舍得扔,想來是真的愛她。再怎麼樣,總好過那個與連雪嬌夾纏不清,害她傷心難過的音之溯。”
若放在從前,這樣的情愛糾葛謝無妄根本不屑於過腦,更不可能讓他啟開金口。不過今日二人雙雙傷重,這般懶洋洋地倚著一張廢墟中的軟榻,氣氛環境與往日截然不同,倒是很適合聊一些有的沒的。
謝無妄隨口道:“與音之溯相比,寄如雪確實更強。”
眯了眯長眸,他繼續說一些很有男性特質、很不解風情的話――“若我要殺音之溯,隻需遣人去辦。殺寄如雪,倒是要略費些心神,少不得親自動手。”
寧青青:“……”
她垂下眼角,決定繼續和他跨物種聊天。
“音之溯生得好看。”她回憶著那個青蓮般的男子,“像一朵神遊天外的大蓮花。寄如雪太像女人……嗯?”
她發現不對了。
寄如雪的妻子是西陰神女玉瑤?那夫妻兩個豈不是長了一樣的臉?
謝無妄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納悶什麼。他解釋道:“寄如雪戴著玉瑤的麵具,自身並不是那樣的外貌。”
“那他本來長什麼樣子?”寧青青好奇地挑高了眉毛。
謝無妄長眉微蹙,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就那樣。”
寧青青轉了轉眼珠:“有音之溯好看嗎?”
“差不多吧。”
寧青青對他的敷衍十分不滿:“那有你好看嗎?”
“差不多。”
寧青青垂下眼角:“和浮屠子相比呢?”
“沒差。”他頓了下,“浮屠子永遠修不成道君之身。”
寧青青:“……”
所以她為什麼要和一個雄性談論外貌的問題?
“謝無妄你真是活該沒媳……”
謝無妄用調元丹堵住了她的嘴,道:“曆代西陰神女,都戴著麵具。故弄玄虛。”
寧青青眨了下眼睛。
難怪西陰神女的雕像都長一個樣。
謝無妄多解釋了一句:“章天寶尋來的那個女子,並非天然容貌,而是人為做了手腳。”
寧青青怔怔看著他。
他垂下眼睫:“阿青,除你之外,我誰也沒有碰過,日後也不會。”
幽邃的黑眸中,視線凝成實質,緩緩落到她的身上。
聲線低沉惑人:“阿青,回來。”
目光灼灼,攻擊性十足,極有壓迫力。
她猶豫了好一會兒,糾糾結結地瞟了他一眼,道:“其實……你不用跟我說這些,我不在意的。”
謝無妄的眼角明明白白地跳了一下,向來波瀾不驚的黑眸中,瞳仁微微收縮,氣息儘數消失。
“是嗎。”他啞聲道。
寧青青抿抿唇:“我想起從前在青城山長大,想起了師父、師兄師姐們,以及黃小狗和他的狗腿子。黃小狗和我說了些話,我能猜到,妄境中的那些,都是你和我曾經經曆過的事情,我已知道個大概。”
她看見,謝無妄那顆裸-露在破碎胸骨之間的心臟越跳越快,好像要衝出胸腔。
“但隻是知道而已。”她彎起了眼睛,“就像做了個夢,醒來之後什麼感覺都沒有。”
那段記憶,仿佛被關進了一扇門中,她沒有鑰匙,無法開啟這扇門,走不進去。
哪怕曾在妄境裡麵與那個‘寧青青’共情過,仍是無法感同身受。
她不怨謝無妄,不恨謝無妄,自然,也不愛他。
她知道自己是蘑菇,驕傲的自信的蘑菇。
她眉眼彎彎:“你不用有什麼負擔,也不需要想著如何彌補……”
“那邊結束了。”謝無妄打斷了她,陡然起身,“我去看看。”
他的傷勢十分駭人,縱然意誌冷硬,但身體由內而外的顫栗卻無法抑製。
他大步離開,背影依舊高大挺拔,斷裂凹陷的骨骼和那遍身的血,也隻是為英雄的身姿添上少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