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音他們被安排在了一戶農家的地窖裡,空氣裡彌漫著塵土和消散不去的黴味兒。
黃豆大的火焰隻淺淺驅逐黑暗,每個人的臉被映的蠟黃,像投了一層抹不去的陰影。
葉音給顧澈身上的傷處上了藥,重新換了一套衣服。
顧澈的外傷不重,真正麻煩的是體內的毒,青陽塵給他喂了一顆暫時壓製毒性的丹藥,但也隻能管一時。根治還得去毒。
青陽塵沉聲道:“明日我會安排人過來。”他看了一眼木板床上昏死的顧澈:“我…我之後不方便露麵。”
葉音頷首:“我明白。你有你的難處。”
青陽塵要避嫌,他的身後還有整個青氏家族,他不能拿家族冒險。
事實上,青陽塵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極為不易了。
青陽塵莫名舒出口氣,他這才發現葉音身上的傷,環境太暗,葉音的衣服顏色又沉,若不是離得近嗅到濃濃的血腥味,青陽塵可能真以為眼前的女子以一當十,凶悍無比了。
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瓷瓶:“這是外傷藥,效果差了點,你將就用。”
事出突然,他也來不及準備,顧得上顧澈,很難再顧及葉音。
葉音大方接過:“多謝青公子。”
一路打鬥中,葉音的頭發散落了幾縷,再襯以臉上的乾涸血跡,本該是頗為狼狽。
可大約是那雙眼太冷靜了,見不到丁點兒慌亂,這些狼狽反而成了另一種豪邁。
青陽塵遞過去一方錦帕,歎道:“我見你不過三麵,兩次都見你手染鮮血。”
葉音垂下眼:“自保而已。”
“是啊,都是自保。”青陽塵也不知道哪裡不對了,這次顧府出事太急太快了,他跟著心慌。
待葉音接下錦帕,青陽塵道:“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剛。”【注】那是青陽塵手下的人之後跟葉音接觸的暗號了。
而他選擇這兩句,細細思量也彆有深意。
青陽塵溫聲叮囑:“葉姑娘可要記牢了。”
他自然地更改了對葉音的稱呼,不再將其看做是顧府的丫鬟。
葉音點點頭,“我記住了。”
夜色中,青陽塵匆匆離去。
沒有了外人,王氏再也支撐不住的跌坐在地上,眼淚無聲滑落,隨後捂著臉嗚嗚咽咽哭泣。
心裡有猜測是一回事,真的證實又是一回事。
她的音音,從小就呆呆的,又內向,平日裡最依靠她這個當娘的。
她要怎麼欺騙自己,才能認為在一眾禁衛軍中殺出血路的女英雄是她的女兒。
葉音擦掉臉上的血汙,猶豫片刻,走到王氏身邊蹲下抱住她。
“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但是最初的一切非我緣故。”
她在解釋,原來的葉音是自然死亡,非她所為。
王氏是信的,她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悲痛,在這個狹窄的地窖,她隻敢低低的,小聲的抽泣道:“我…心裡其實…有感覺。”
“音音發熱了好久,大夫都說她沒…”王氏抖著唇,再也說不下去。
大顆大顆的熱淚砸在葉音的手臂,手背,她感到一陣灼熱,那股燙意仿佛傳到心尖。
葉音知道王氏害怕,傷心,輕輕拍著她的背,由著她哭。眼淚是最容易也最有效的宣泄法子之一。
王氏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慢慢睡了過去,這一晚上擔驚受怕,又疲於逃命,她太累了。
葉音扶著她在被子上躺下,又給她蓋上一層薄被。青陽塵的出現不僅救了他們,也給了他們必須品。
安頓好顧澈和王氏,葉音才得空處理自己身上的傷。耽擱時間太久,衣物邊緣都混了一些碎布料在傷口裡,葉音扯出時又泛了血。
她卻無所覺,給傷口上藥,換上一身普通的麻衣。
葉音走到牆邊,吹滅了油燈。最後一點微弱的光明熄滅,無邊黑暗滾滾而來,萬籟俱寂,那種驟然的失落和孤獨幾乎將人擊垮。
她第一次經曆這樣的環境時,無聲哭了半宿,最後昏死過去。等到第二天天亮,她那雙傷痕累累的手又將重新拿起武器。
葉音挪動了兩步,分彆摸摸王氏和顧澈的額頭,王氏還好,顧澈的身體卻很涼,如果不注意肯定會發熱。
她想了想,在顧澈身邊躺下,緊緊抱住了他。或許是顧澈需要她,也或許是她終究沒習慣孤寂,所以也需要一點慰藉。
閉上眼,葉音很快昏睡了過去,她也很累了。
夜意寒涼,木板床上的男子輕微地擰了擰眉,但很快又舒展。
顧澈當時察覺到屋裡的熏香不對時,就提高了警惕,但沒想到他的飲食卻早被動了手腳。
顧澈怎麼也沒想到,在顧家待了二十年的白管家會反水。他甚至是驚訝大於憤怒。
顧澈提刀殺出主院,打算從後門離開,可是力有不及,是芳青拚命扶著他逃生。但後來他們都摔到了,他意識模模糊糊,沒多久便感覺到了一陣微弱的暖意。
誰救了他?
顧澈腦子裡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可是他太困了,整個人像墮入深淵之底,冷,無孔不入的冷。
這種冷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漫長的像一生,但也好像是短短一刹那。一點弱弱的,但卻綿長的暖意透過四麵八方的寒意圍繞了他,如絲如縷,慢慢織成了甲胄,助他抵禦寒涼。
高懸的心終於落下,他最後的意識也徹底陷入昏迷。
……
顧府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宮裡的燭火也燒了一夜。
元樂帝滿臉疲憊,他揉了揉眉心,一開口聲音啞的厲害:“人抓到了嗎?”
汪忠義小心翼翼:“回聖上,顧澈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