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音飛快反應過來,在水中出事,要麼被蛇咬了,要麼就是撞到什麼,或者被水草纏住。
但水蛇的毒性低,以顧澈的能力可以忍忍。
葉音圍著顧澈遊了一圈,果然摸到顧澈的腿被植物纏的死緊。她用力一扯,危機解除。
但顧澈卻不逃了。他們就近靠岸,顧澈渾身濕漉漉,冷眼看著湖麵的星火,聽著風聲捎來的叫囂和唾罵。
“顧澈你個窩囊廢,你父兄皆為武將,你卻做縮頭烏龜。”
“顧澈——”
“顧家賊子的屍首被扔到了亂葬崗,你若想留全屍,還不速速受死。”
顧澈垂在身側指尖發顫,他剛要動作,卻被人攥住。
“你殺他們沒用。”葉音道。
這些官兵都是聽命行事,說難聽點兒,就是一群帝王的傀儡。
葉音握緊他的手:“阿九,真正該死的人不在這兒。”
顧澈未動。
兩人僵持著,良久,顧澈才卸了力道,由葉音帶著他離開。
山林裡沒有工具,兩人鼓搗半天才勉強生了火。
葉音脫了外衫和長褲在火上烘烤,顧澈下意識背過身子。
“你還穿著濕衣服作甚,冬日的晚上能凍死人。”沒條件就算了,現在有火不烤,豈不跟自己過不去?
猶豫再三,顧澈才脫了衣服,為了避免尷尬,他找著話題。
“盧州離江南不遠,一旦入了江南的地界,怕是皇命不受,元樂帝不知道我們要下江南,但是江南周邊的地方,他肯定會派人嚴防死守。”
南下之路已是如此,若葉音當日沒有找到顧庭思和顧朗,那丫頭帶著小孩兒北上,定是自投羅網,屍骨無存。
每思及此,顧澈就對葉音止不住的感激,以及後怕,兩種情緒交織,真是磨煞了人。
葉音接茬,也帶著兩分好奇:“以當今的狠厲,皇命竟入不了江南?”
顧家兒郎勇武,元樂帝依然下令殺了。
顧澈譏諷的扯了扯嘴角。
葉音識趣地沒再問了,就在葉音快要入睡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元樂帝非嫡非長,後來經過多方角逐,他才被文臣扶持上位。”
葉音一下子清醒,豎起耳朵聽顧澈講述如今這位皇帝的過去。
顧家忠君愛國,不會妄議帝王,顧澈受此影響,以前也隻是聽聞隻言片語,不願深想。
但逃亡的這些日子,顧澈心中藏著恨,便將元樂帝這個人,以及元樂帝過去做的事,翻來覆去分析著。
過往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撥開雲霧終於看得清晰。
元樂帝最開始不是被作為繼承人培養的,長大後,各種因緣巧合以及陰謀算計下,他才登上帝位。
論狠辣心計,元樂帝不缺。否則他也不會笑到最後。但很多事情具有雙麵性,一個陰狠毒辣之人,看他人便也如此,即謂以己度人。
元樂帝上位後,扶持文官打壓武將,眼看文官勢大,又縱容宦官迫害文臣。元樂帝不會管對錯,他隻想看到自己禦下勢力平衡。
他將心思放到了平衡朝中勢力上,個人精力有限,卻又不願給自己的兒子放權。元樂帝不希望他的兒子們平庸,但也不願兒子驚才絕豔,威脅他的皇位。
天家皇子尚且如此,更何況外人。
江南遠離皇都,元樂帝一麵派心腹前往當值,一麵又疑心前去的心腹,不久後便找了由頭結果人。長此以往,誰又再願意真心替他辦事,能糊弄就糊弄。
顧家人屍骨未寒,顧澈對元樂帝的評價也不再委婉平和,而是直指痛處,言語犀利。
葉音嘴角抽抽,果然不管是哪個時空,帝王都是有一些該死的共通性。
火焰在夜風中搖曳,火堆裡發出劈啪的暴裂聲,顧澈撿了根木棍撥了撥火堆,輕聲道:“顧家不會是最後一個。”
葉音抬眸,橙紅色的光映在顧澈的臉上,明明滅滅,他眼中倒影著薪火,卻無半分溫暖。似乎隻是一個旁觀者冷漠地下了評語。
顧澈靠在樹乾上,“睡吧。”他閉上眼。
葉音摸了摸烘烤的外衣,勉強半乾了,取下來蓋在顧澈的身上。
她轉身時,聽到身後的輕聲:“謝謝。”
謝謝葉音陪他一起在水中逃命,陪他一起躲追兵,也勸住他,如無必要,不必將利刃對準一群執行皇命的傀儡。還要謝謝她送來的衣服。
山林裡的夜不好過,後半夜時,饒是葉音也被活生生凍醒,地上的小火堆漸漸勢弱,葉音躡手躡腳起來,添了柴禾。
然而這微小的動靜也驚醒了顧澈,迎著他清明的目光,葉音溫聲道:“雖然冬日天冷,不過也正因此,沒了毒蟲蛇蟻。咱們還是占了一頭。”
她說話的時候,嘴唇都無意識發抖。她被凍著了。
顧澈心頭一瞬間湧來濃烈的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葉音不必受這些罪。
眼看她要重新坐回之前的地方,顧澈沒忍住開口:“葉音。”
葉音:“怎麼了?”
顧澈目光緊緊盯著火堆,呐呐:“書上說,古時少衣物,天寒,人群聚之。”
“我會閉上眼睛,堵住耳朵。”
葉音微怔,隨後彎了彎眉,她抬腳走來,蹲在顧澈身邊抱住他:“不必。”不必遮眼堵耳。
人體的溫度傳遞彼此,漸漸驅散了四肢的寒意,葉音也陷入了沉睡。
夜幕退去,清晨一聲滴答,葉音睜開眼,眉心的露水順著鼻翼滑落,沒入在唇縫中。
火堆不知何時熄滅,身上蓋著的衣裳也濕潤潤。果然山林潮氣重。
他們靠著兩條腿往盧州城行去,幸好中途遇到一位趕車的老農,才免了行路之苦。
到城門時,葉音取出兩人的路引和籍貫證明,當時匆匆跳水,她把東西卷了卷,藏在乾空的水囊裡。
她和顧澈皆是風塵仆仆,葉音苦著臉,說他們夫妻下鄉收集土物,結果被人搶了,隻能灰溜溜回去。
守城的官兵也覺得他們倒黴,揮揮手就讓他們進去了。
沒有顧朗和王氏,葉音和顧澈兩個人就好辦多了,他們趁夜潛入大船,三日後大船出港,行往江南。
另一邊,文靈到達本地就跟家人彙合了,將船上的委屈一股腦兒道出,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後,將王氏他們引薦給家裡人。
文靈還道:“阿音姐姐和她丈夫因為一些事耽擱了,過幾日應該就能到了,還望哥哥派人去碼頭侯著。”
文大哥無奈:“為兄也不認識你的恩人啊。”
文靈眨眨眼:“帶上王嬸嬸他們一道就行了。”
果然沒幾日,顧澈和葉音跟等在碼頭的王氏彙合,顧朗啪嗒啪嗒掉小珍珠,這些日子他好擔心小叔和小鳥。
文府的下人上前:“公子有請,還望幾位客人移步。”
他們上了文府的馬車,顧澈掀開車簾,看著外麵人來人往,神色不定。
以後,他就要常駐此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