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繁華,清早街上就人來人往。各種早食攤子,賣菜的,賣果子,賣零嘴的。
葉音陪著王氏出門,她身後背了個空背簍,王氏手腕上挎著個菜籃子,葉音的目光略過水靈靈的青菜,長條的冬瓜。然後落在一個青黃皮的大柚子上。
王氏注意到她的目光:“想吃柚子了?”
葉音點頭。
“成,娘給買。”然而王氏走近小攤後,遇到問題了。
賣柚子的農戶是土生土長的江南人,他隻會說方言,王氏傻眼了。
葉音以為買不成,剛要勸王氏離開,誰知道王氏跟農戶開啟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你比我猜。
雖然過程滑稽了點兒,但效果是好的。
王氏花費二十三文錢,買到了一個沉沉的大柚子。她對葉音嘚瑟道:“娘掂了掂,忒重,估摸著柚子水分足,八成好吃。”就是貴了點,她心裡小聲嘀咕。
哎,沒辦法,誰讓女兒想吃呢。
不過語言不通也是麻煩,她都沒法講價了,不講價的逛街,樂趣少一半。
葉音把柚子放背簍裡,順手接過菜籃子,笑盈盈地跟在她娘身邊。
王氏買了絲瓜,冬瓜,南瓜,青瓜,大白菜,白蘿卜,芋頭,豆芽等等。九成都是占重量的蔬菜,葉音慶幸自己跟來了,不然她娘帶回這些菜真夠嗆。
她背後的背簍幾乎裝滿了,菜籃子也沒空著。然而王氏購買欲旺盛,看到白嫩嫩的豆腐,又忙不迭上前,指指豆腐,又指指自己的錢袋子。
“豆腐四文錢一塊。”攤主操著一口蹩腳的官話回道。
那一刻王氏和葉音都感動極了,終於遇上說官話的攤主了。
王氏想起家裡幾口人,直接買了兩塊豆腐,一老一嫩,老豆腐用大豆油煎著吃,給顧澈和庭思補補。嫩豆腐拿來煮湯。
王氏腦子裡盤算著要做的菜,付錢時候看到豆花,又讓攤主給她裝兩碗豆花。回頭把碗給人還來。
葉音欲言又止。
眼看王氏又奔向了炒貨,炒花生,乾核桃,乾杏仁,各色蜜餞。她每樣都買些。
背簍都堆尖了,葉音不得不出聲阻止:“娘,今天就買到這裡吧。”
王氏一想也是,母女倆回家,路過一家小書鋪時,葉音停下。
王氏:“怎麼了?”
葉音道:“阿朗該念書了。”
如果顧府還在,顧家人肯定到處尋訪名師來教導顧朗。而不是現在在一家巴掌大的小書鋪,買些最普通的紙筆。
王氏不摳,她根據書鋪掌櫃的推薦,買的是中等的筆墨紙硯。這放在江南本地,也是極好的了。
隻是凡事怕對比。
葉音拿了兩本常見的開蒙讀物:《三字經》《百家姓》。隨後葉音又挑了一本《幼學瓊林》。
母女倆收獲滿滿的回家。
顧庭思開門時,看到葉音背後冒尖的物品都驚了一跳:“怎麼買這麼多。”
王氏反手關門,笑道:“這才到哪兒,你們的衣服也得換新,下午我出去看看布,買回來給你們做,還有鞋子。”
成衣價格貴,不劃算,王氏想她索性閒著,就把這些活攬了去。
顧庭思心裡感動,可嘴巴笨,開口後就隻說了一句“謝謝”。
王氏笑嗬嗬擺手,“沒啥。”
她翻出書籍和文房四寶給顧朗:“從今天開始,你也要學著認字念書了。”
顧朗捧著文具有點懵,王氏愛憐地揉揉他的小腦袋,然後把背簍裡的蔬菜瓜果都歸置。
弄到一半,她驚道:“哎呀!”
葉音:“娘怎麼了?”
王氏懊惱地拍大腿:“我忘了買醬油了。醋也沒買。”
葉音忍笑:“沒事兒,等會兒我去買。”
“我去吧。”顧庭思開口。
王嬸嬸和阿音姐姐幫他們夠多了,這種小事他們也能做。
王氏也沒客氣:“記得再買點小蔥,芫荽和茱萸。”
顧庭思念了一遍,確定自己記住了,這才出門。
大概是本地富庶,所以家中稍微寬裕些的,都是一日三餐。王氏就“入鄉隨俗”了。
太陽升到正空,小廚房上炊煙嫋嫋,葉音用托盤端著豆腐湯,炒青菜,豆花到廳堂。
顧庭思沉默地端飯,顧朗拿筷子,沒人閒著。
王氏在廚房裡弄蘸料,茱萸用熱油一潑便是辛辣。撒上蔥花,蒜末,薑泥,芫荽碎,混著細鹽,醬油醋,攪和攪和味道棒極了。
她弄了些在豆花上,但沒想到顧朗受不了芫荽的味道,所以剩下那碗豆花,王氏隻弄了醬油,鹽。
她可惜道:“明兒我再買些香油,炒黃豆,花生碎,混在豆花裡又是一個味兒。”
家就是這樣,永遠還有東西沒添置夠。
顧庭思聽著王氏在那裡念叨,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忙吃了一口乾飯,把淚意逼退。
他們是不幸的,卻又是足夠幸運的。顧家坍塌之下,廢土裡重新長出了嫩芽。拚命汲取著陽光水分,還得人細心嗬護。總有一天,嫩芽會長成大樹。
王氏咽下口中的食物,道:“也不知道阿九這會兒吃上飯了沒。”
顧澈去了文家的書齋,他本就會一些偽裝,又經過葉音的建議,於是偽裝的更好了。
明明隻是眉毛畫粗了些,皮膚暗沉泛黃了些,眼底弄了些青黑,臉上畫上斑點,整個人便遜色大截。但也符合一個泥腿子的扮相了。
人們慣會以貌取人,尤其顧澈並無背景,還是外地人,隻是因為其妻救過文姑娘,便得了好差事,叫其他人如何能心服。
不過書齋裡處事委婉,心中不忿也不會表露出來,隻是跟顧澈繞圈子。
在書齋做事,首先就得會認字,一個泥腿子認識什麼,把他耍一通還傻嗬嗬樂。
於是傍晚時候,文大郎詢問顧澈白日裡做了什麼,顧澈認真道:“掌櫃讓其他夥計帶我去熟悉周遭地形,以及書齋的布局。”
掌櫃/夥計:???
不對啊,他們不是帶著顧澈瞎繞嗎。
文大郎來了興趣:“你覺得布局如何?”
“很好。”顧澈不好意思道:“我記了個七七八八。”
文大郎沉吟道:“會寫嗎?”
顧澈:“一點點。”
文大郎示意其他人拿來紙筆,顧澈生疏地握筆,歪歪扭扭在紙上畫著,做記號。
文大郎驚訝地發現,顧澈居然把他們這件書齋的布局在紙上複刻了,雖然字醜了點兒。
掌櫃比文大郎還驚訝:“你會寫字?”
顧澈點頭:“我父親健在的時候,他送我進學堂,念過一段時間書。”
掌櫃/夥計:!!!
隱瞞不報,這小子好心機。
他們大意了。
跟掌櫃他們的側重點不同,文大郎並不覺得顧澈認識幾個字有什麼好意外的,他真正驚歎的是顧澈的好記性和顧澈對布局的觸覺。
同樣是這家書齋,但是文大郎的弟弟要來好幾次,才能把布局記住。其他夥計就更難了。
文大郎覺得他可能低估顧澈了,他拍拍顧澈的肩膀:“阿九,你做得很好。”
“不過你這字還得再練練。”話落,文大郎直接從書齋裡取了一副不錯的紙筆贈與顧澈:“好好學。”
顧澈感激道:“多謝大公子。”
文大郎頷首:“今天也晚了,回去吧。明天按時辰來。”
顧澈:“是。”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這座富庶的城市才剛剛掀起熱鬨的一角。
江南的吳儂軟語美人帳暖,名動天下。
顧澈沿著街邊行走,普通人早已回家,街道上多了許多馬車,行過時還殘留著淡淡的香氣。公子哥兒們的調笑聲,仿若宣布著好戲開場。
顧澈心如止水,進入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小巷,最後在一家院門前停下。
他輕扣三聲門,裡麵傳來詢問:“誰呀?”
顧澈:“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