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苦寒,冬有風霜,夏有黃沙。
葉音帶領的軍隊就像大寧的矛與盾,矛驅逐敵人,盾守衛大寧的疆土。
北邊接連傳來捷報,大寧上下喜氣洋洋。同樣收到消息的成王砸碎一地瓷器。
他慌了。
成王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等到葉音率領的大軍大勝歸來,就是他們的死期。
他好不容易從一個泥腿子走到今天,絕不能失去。
青家女是最先察覺到成王異動,她給家裡寄了一封家信,那紙是特殊炮製,在火下才能顯現真正的字跡。
恰好成王手下就收了一個鑽營奇淫技巧的人。事情敗露,青家女自縊。
成王對外說是青家女病故,還假惺惺安慰青家人。
青家人麵上不顯,私下在偷摸轉移,成王沒有料想到,青家女的自縊同樣是在向青家傳遞消息。
青家族長隱而不發,就是為了帶走青家女的兒子。青家能延續至今,離開不了族人的團結。
還有人看出成王勢頹,選擇棄暗投明,跟顧庭思私下聯合。
朔應二年夏,經過多番小規模摩擦的赤袍軍和成王正式開戰。
郭華和鄧顯兒壓力暴增,加強巡邏,儘一切手段切斷天臨軍跟成王的聯合。
顧庭思手下的娘子軍要麼魁梧有力,要麼靈活擅巧勁兒。
兩魁梧一靈巧的陣型,將成王手下的兵打的落荒而逃。
宋三娘更是其中翹楚,甚至斬下了成王麾下一員大將的腦袋。
外麵打的如火如荼,而朝堂上通過科舉取士,顧澈終於選拔了合他心意的人才。
有了自己的勢力,顧澈壓下那幫世家的氣焰。同時派顧朗前往昌陽相助顧庭思。
朔應三年,大寧大敗成王。成王棄妻兒南逃,沒想到部將叛變。
空氣越發稀少,成王麵色猙獰的扣著脖子上的繩子,生命垂危之時,他竟然想起了死去的發妻,那個在他起義後,被他親手勒死的女人。
黃成對外說發妻不想拖累他才自縊,可事實如何隻有他知道。
然而那個蠢女人在短暫的驚愣後放棄抵抗,不多時便喪了命。
成王從未後悔此事,無毒不丈夫,但現在他也要被勒死了,還是被他信任的部將所殺,成王詭異的不再憤怒,反而有點後悔。
其實,養一個女人也花不了幾個錢。
成王如一灘壞死的麵團倒在地上,其他人狐疑:“死了嗎?”
“死了。”
“走吧,去向大寧投誠。”與其做一隻過街老鼠,當然還是當個降將更好。
日子那麼長,焉知他們不會翻身。
顧庭思與成王的交戰和最後結果,顧澈都寫信告訴葉音。
葉音每次看完都會妥帖收好。
邊關遼闊卻不養人,葉音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實變糙了。
當她帶兵把北狄打的四分五裂徹底趕回茫茫草原,壓的其他小部俯首稱臣時,她正好二十三。
23歲。
這個歲數對葉音就像一個魔咒,本該威風凜凜回京,迎接眾人的讚揚和喜悅時。
葉音從馬上跌落。
馬存金和成全當時就在她身邊,兩人反應極快,迅速扶住葉音,還裝模作樣笑鬨了幾句,隨後三人回營帳。
主帥營帳嚴防死守,馬存金看著軍醫焦急不已:“將軍到底怎麼了?”
軍醫斟酌道:“音將軍是勞累過度…”
馬存金鬆了口氣,隻是勞累過度啊,還好還好。
成全看著軍醫的神色,忽然開口:“將軍到底是勞累過度還是卸甲風。”
馬存金不敢置信的看來。
卸甲風顧名思義,就是戰後迅速卸甲所致。戰場殺敵,盔甲是必備,葉音身為元帥又身具大力,盔甲更重。但往往一場大戰下來,眾人都是汗如雨下。
葉音平時還算注意,但免不了有遺漏。在軍營裡,卸甲風是常見病。有些來的快的,當即就口吐鮮血死了。
軍醫卡殼,支支吾吾。那副態度就很能說明事情,馬存金大怒:“將軍隻是昏睡了,又未吐血,怎麼可能是卸甲風。”
“定是你這老兒醫術不精。”馬存金像找到了理由,篤定道:“肯定是你醫術不精,都是你的問題!”
軍醫呐呐不敢言。
成全命心腹八百裡加急給京城送信,顧澈叫來顧朗一番叮囑,留下一封顧朗監國的聖旨,就提著汪清清秘密北上。
當初大敗成王後,顧朗就回京了,顧庭思還在清掃餘孽。
顧澈沒有告訴顧朗發生了什麼事,這幾年顧澈強勢拒絕擴充後宮,眾人慢慢回過味來,皇帝這是在等葉音呢。
有些想開了的人家就開始張羅女兒的婚事,剩下小部分不死心,認為葉音握有軍權,顧澈才不得不如此,等以後葉音當了皇後,說不定他們女兒就有機會了。
否則葉音豈不是要擔上妒婦的名聲。
顧朗對外隻道葉音大勝,他皇叔迫不及待想與心上人相見。
這理由雖然扯,但是有顧澈登基後至今未封後未納妃的事跡,離譜中居然又帶著合理。
朝內暫時穩住了,另一邊顧澈快馬加鞭趕路,偏偏汪清清沒習過武,隻跑了大半日就撐不住,最後隻好坐馬車。
可路況顛簸,汪清清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皇上,怎麼辦?”
顧澈眸黑如墨,身上的低氣壓悉數外泄:“給她灌藥,敲昏帶走。”
“是。”
三日後,顧澈秘密進入大軍營帳,沒日沒夜的奔波讓他看起來比葉音這個病人還狼狽。
成全帶著其他人退出去,把主帳讓給二人。
葉音的呼吸很平穩,除了臉色有點蒼白,她看起來就好像隻是陷入熟睡一般。
顧澈穩住心神,拿出懷裡的瓷瓶,倒出一顆溢著芳香的藥丸給葉音和著水喂下。
隨後顧澈才在床沿坐下,捧著葉音的手,他發現葉音手心的繭子變多了,也變厚了。
顧澈不敢去想這些繭子下麵代表著什麼。隻是略微觸及就心疼不已。
葉音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期間有好幾次顧澈都想來尋她,可是被葉音嚴詞拒絕了。
那個時候葉音他們正跟北狄打生打死,顧澈跑來豈不是添亂。
葉音在信中沒客氣,唯恐掐不滅顧澈的念頭。
顧澈坐在床沿看了她許久,目光仔細描繪過葉音的麵龐,看她英氣的眉,沒有血色的唇。
如果沒有眼前的女子,他早就死在了大靖皇帝手裡。他今天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阿音救下他的基礎上。
離彆前的瘋狂還在腦海,隨著主人無數次的回想,變的清晰深刻。
他舍不得。
顧澈俯身,吻在葉音的額頭:“你千萬要好起來。”
葉音睫毛顫了一下,她還有一點意識,隻是並不明顯。那感覺像做夢,她很努力的掙紮但是四肢卻沒有力氣。
顧澈退開,召來軍醫詢問,成全信中隻挑了重點說,有些細節沒顧上。
這次顧澈也帶了大夫來,然而大夫經過把脈後也是搖頭。
“音將軍的脈象並無大礙,不似卸甲風,但為何一直不醒,小人也不明白。”
顧澈疲憊閉目:“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顧澈每日親自熬參湯給葉音續命,如果學醫的大夫看不出,那麼其他人呢。
而汪清清也被馬存金瘋狂訓練,大軍凱旋,主帥不露麵是給人話柄,動搖民心。
汪清清也知道事情嚴重性,可她僅活的這些年,除了當初做了一段時間流民,後來被葉音帶回去跟著王氏,她過的也是小姐的日子,沒乾過重活。
現在冷不丁訓練,汪清清真的撐不住。
當她又一次摔倒在地上,馬存金對她破口大罵。汪清清低著頭挨訓,還是成全出來周旋。
馬存金氣哄哄離開,汪清清再也忍不住哭出來。
她其實學葉音學的很像了,可是動作間還差了力道,馬存金跟葉音朝夕相處,根本受不了這點瑕疵,仿佛他心目中完美無瑕的戰神被人塗鴉。
成全看著哭泣不止的汪清清歎氣,把人扶回自己營帳,拿出一方手帕給她擦淚。
“存金他隻是擔心元帥,並不是故意針對你。”
汪清清抽泣著點頭,她都明白的,就是一時情緒上頭。
成全看著她,忽然覺得世界很神奇,為什麼相似的麵容,性子差的卻那麼大。
葉音麵前,成全連直視都不敢,隻覺得葉音威武無比。
可是汪清清一舉一動都透著柔弱,像枝頭將開未開的花,惹人憐惜。
成全不知不覺安慰了她半個時辰,又給她帶了點心茶水,汪清清自己也不好意思,休息夠了就繼續訓練。
這次換成成全接手。
京裡百姓早得了消息,城門大開,顧朗帶著群臣在城門守著,然而當他看到領頭的“女將軍”時,臉倏地沉了。
那不是葉音,哪怕偽裝的再像,顧朗也能感覺出來。
矜貴的少年迅速收起驚愕,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卻在飛快思考。
匆忙北上的皇叔,代替葉音迎接歡呼的汪清清,而在“葉音”身後的馬存金和成全神情嚴肅,不時張望四方,並且跟“葉音”靠的極近。
一切反常都指向一個真相,葉音出事了,甚至嚴重到不能露麵。
是麵部有損,還是根本起不來?
以他皇叔對葉音的愛意,就算葉音麵部有損,也不會讓另外的人代替葉音迎接榮耀。
顧朗的心往下沉,而王氏在短暫的歡喜後也陷入錯愕,清清怎麼會在隊伍裡。
然而這一切都隻能等到這場盛會結束。晚會時,不明真相的臣子給“葉音”敬酒,都被馬存金和成全擋了回去,葉音也留下一個倨傲的名聲,不過跟她的累累戰功比起來,無傷大雅。
而真正的葉音早就被送到城裡一座隱蔽的宅子。後門接連有道士,僧侶出沒,行色匆匆。
靈恩寺的方丈看過葉音之後,念了句佛號:“施主,世間一切總有緣法,莫要強求。”
“非此世人,便回她該回的地方。”
這話觸及顧澈的逆鱗,他頓時冷下臉:“大師,葉音驅逐外敵,平複亂世,堪稱累世之功,活千萬人性命,這麼大的功德難道得不到半分福分?”
方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