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方丈深深一揖:“施主,是貧僧無能。”
顧澈冷嗤,令人退下。
他走向床上的女子,俯身撫摸著葉音的臉:“你做了那麼多的善事,若不得善終,可見那些所謂的佛家箴言都是狗屁。”
顧澈跪在床邊,輕輕地親吻葉音的指尖,低聲呢喃:“…屆時我讓他們都下去給你賠罪…”
“曾經看不起你的,羞辱你的,我都把他們送去任你處置,好不好音音,音音…”淚水砸在葉音手背,帶著灼意。
葉音迷迷糊糊聽到一些聲響,可不真切,周圍白茫茫一片裹著她,讓她感覺自己像隻沒破殼的鳥。
這種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葉音都平靜了。
直到有一天,那道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音音,我今天又納了一個妃子,她年輕美麗,比你溫柔體貼,我跟她們生下了十個兒子,八個女兒,過得幸福極了。”
“你雖然立下赫赫戰功,但是你已經死了,我省下諸多封賞,還把給你娘的大宅子也收了回來,她一個半百婦人,如今又起早貪黑的做豆糕賣豆糕,聽說她累病了,沒錢看病真可憐。”
葉音:???
葉音:!!!
“…對了,你手下的馬存金和成全,你費儘心血建立的玄騎衛,他們隻聽你的不聽我的,所以我把他們都除了,馬存金死的最慘,被馬蹄踐踏成肉泥,其他將士更是死的死,殘的殘…”
“我還加重賦稅,在宮內建造酒池肉林,看平民搏殺,我…”
“我看你想死!”昏迷許久的女子忽然睜開眼從牙縫裡蹦出一句,同時一巴掌狠狠呼了過去。
可葉音昏迷太久了,哪怕自認為用儘全力,但那巴掌落在顧澈臉上也軟綿無力。
葉音躺在床上,凶狠的瞪著顧澈:“你特麼的,你怎麼敢——”
顧澈怔了一息,下一刻淚如雨下,他用力抱緊葉音:“你醒了音音,你終於醒了…”
葉音還記得顧澈的“剖白”,恨恨的捶他:“王八蛋,放開我。”
她的戰場兄弟,她的兵士,還有她娘,葉音簡直不敢深想。
“顧澈,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顧澈終於意識到不妙,他趕緊擦了淚,忙著解釋:“沒有沒有,剛剛說的都是騙你的,為了激你醒來。”
“你的玄騎衛還在,馬存金和成全他們都封了將軍,住著大宅子。”
“嬸嬸也在大院裡好好養著,我更沒苛待百姓。”
怒氣散去,葉音的理智回籠,整個人像被抽走力氣又要倒下,顧澈趕緊扶住她,口不擇言:“音音你撐住,不然你的兄弟就危…額…”
在葉音的瞪視下,顧澈說不下去了。
太醫迅速到來,好幾位頭發花白的太醫給葉音輪流診治,隨後摸著胡子遲疑道:“皇上,從音將軍的脈象來看,音將軍除了有些虛弱,並無大礙。”
另一名太醫也道:“之後好生調養即可。”
顧澈半信半疑,但葉音醒了就是好事。
待葉音養了兩日,精神頭好些,顧澈才敢讓王氏顧朗他們來見葉音。
一照麵,王氏幾乎哭成了淚人:“音音,你嚇死娘了…”
“沒有你娘該怎麼辦。”
葉音抱著她,心中歉疚,她看見了,她娘的頭上又添了好多白發。
甚至連那日葉音見過的老太醫,原本也算硬朗,愣是在葉音昏迷的這半年,白發倍生。
等到顧澈將其他人勸走,舀著雞湯喂葉音,葉音卻沒動。
“音音,怎麼了?”
葉音忽然伸手,在顧澈的鬢角一撥,那抹小心掩藏的銀色刺痛了葉音的眼,她看著顧澈,艱澀道:“你……”
顧澈笑了笑:“隻要你醒來,一切都沒關係。”
次日葉音悠悠醒來,顧澈伺候她洗漱,用飯,葉音既享受又唾棄自己。
但隨後想想她北伐的辛苦,又心安理得了。
飯後,葉音在躺椅上曬太陽,顧澈過來時遞給她一樣物什。
葉音笑道:“你把聖旨給我乾嘛?”
顧澈溫聲道:“看看。”
葉音揚眉:難道是又想封賞她,可她現在已經是一品武官,再往上就是公侯了。
若是能封個異性王就更好了,雖然葉音也覺得她有點異想天開。
然而等她把聖旨內容看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異想天開。
她驚訝到驚恐的望著顧澈:“你瘋了嗎?”
顧澈:“我沒瘋,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了。”
葉音:……
葉音來回深呼吸好幾次才沒暈過去,她緊緊攥著聖旨,指尖都在泛白。
“顧澈,我再問一次,你是不是在試探我?”
雖然這個問題本身就很蠢,哪個大聰明試探人還告訴對方。
顧澈看著葉音的眼睛,道出葉音的隱憂:“若我真存了試探之意,何不之前順水推舟除了你?”
“葉音,在你心中,我隻要權勢不談其他嗎?”
除了最開始,顧澈少有這麼連名帶姓的喚她,葉音知道顧澈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聖旨的內容……
顧澈竟然要禪位於她。
這件事太荒謬,以至於失真,可葉音的心可恥的砰砰跳。
興奮,激動,熱烈,還有歡喜。
顧澈將她的神情儘收眼底,開口道:“但有個條件。”
葉音舔了舔唇:“你說。”
顧澈:“跟我成婚,此生隻能有我一人。”
葉音緊繃的身體放鬆,她笑道:“這可是兩個條件呢。”
沒想到顧澈真的想了想,改口:“那你此生隻能有我一人。”
葉音覺得這樣認真的顧澈好可愛,她忍不住想笑,可是眼淚毫無征兆的砸落,身體快於腦子抱住顧澈,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乾了什麼?”
顧澈緊緊回抱住她:“我知道。”
“我不想跟你形同陌路,如果注定隻能二選一,我要美人。”
葉音鼻子一酸,眼淚落的更凶了,她吼道:“顧澈你虧了,你虧大發了。”
“…我也不是美人…”
“你是。”顧澈閉上眼,從未有過的安心,由衷道:“音音,世間所有不及你。”
***
朔應五年,朔應帝與女將軍音大婚。
本來顧澈是想先禪位葉音,然後他假死,再以另一個身份跟葉音成婚。太上皇跟新皇結合,實在於倫理不合。
但葉音嫌麻煩,也懷著一種愧疚顧澈的心思,所以先嫁給顧澈為後。
偌大的皇宮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在皇天和群臣的見證下,親友的祝福下,葉音耐著性子走完一乾流程,坐於中宮。
除了有點餓,她沒有彆的想法,葉音盯著蓋頭邊緣出神,待會兒顧澈就要挑起來。
她後知後覺的生出羞澀之意。
少頃,殿內響起腳步聲,宮人們屈身行禮:“見過皇上。”
顧澈揮手:“你們退下罷。”
“是。”
顧澈走近床邊,葉音垂眸看到他的鞋麵,嶄新華麗。
“音音。”他聲音裡透著緊張。
葉音忽然就不緊張了,甚至還輕笑了一聲。
顧澈耳朵臊紅,他拿起盤子裡的喜秤,“音音。”
葉音抿緊唇,手指絞緊。隨著顧澈的喜秤一挑,露出葉音那張英氣俊秀的臉。
墨色的眉,紅的唇,以及明亮有神的眼。
那是生在狂風暴雨中仍屹立的樹,是堅不可摧的磐石,是寧折不彎的寶劍,亦是他最愛的女人。
顧澈俯身欺上來的那刻,葉音伸出一根食指攔住他,笑盈盈道:“不喝交杯酒?”
顧澈羞澀的抿嘴笑:“喝的。”
杯酒相交,鴛鴦交頸,被翻紅浪。
兩人大婚後,顧朗正式被冊封為親王,顧庭思被擢升為一品武將,仍掌娘子軍。
顧朗和顧庭思都住在宮裡,反正後宮沒有什麼鶯鶯燕燕,他們用不著避嫌。
王氏一個月在宮裡住上幾日,之後又回王府。
不多時,汪清清跟成全低調成婚。
當初葉音醒過來,汪清清不用再扮演葉音後喜極而泣。
這扮演的大半年,如果沒成全支持她,安慰她,她真的堅持不下來。
就是顧朗頗有微詞,總覺得汪清清和葉音麵容太像了。顧朗私心覺得汪清清就不該成婚。
葉音白了他一眼:“照你的說法,民間的雙生子豈不是隻能活其一。”
顧朗梗了一下,隨後道:“不…不一樣…”但到底是沒說什麼了。
這些年汪清清柔軟又堅韌,給了王氏許多安慰,後又扮演葉音穩住人心,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顧朗後來仔細想想,也覺得自己對汪清清太苛刻,於是命人送了一份厚禮聊以補償。沒想到把汪清清嚇個夠嗆,幾番確認沒送錯才安心。
而顧澈和葉音大婚的消息也傳到了邵和耳中,那天邵和去劉氏的墓前站了一整日。
不過這些都跟葉音沒關係了。
帝後和睦,百姓安康,爭相傳其佳話。
至朔應六年,朔應帝“病重”,禪位於後,皇後音稱帝,改年號宣慶,世稱宣慶女帝。
世家在最初的反對無效後,偃旗息鼓,而其他臣子多是顧澈一手提拔,對於顧澈的決定雖有微詞,但還是遵守了。
他們隻是擔心,葉音雖能征善戰,但能治理好一個國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