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情緒連番上演, 本來是多少能吸引到淨涪魔身的注意的,但淨涪魔身此刻卻愣是沒注意到他們。
他注視著身前漂浮著的那點佛光,表情有些莫測。
這非是常人手段。
或者更準確地說,這非是淨涪所能察覺到的手段。
再想到阿難尊者這段時日來做的事情......
‘送出紫竹葉,去往普陀山法會講經, 與人宣說真正的禪宗心傳衣缽傳承,為禪宗初祖正名,送出迦葉尊者畫像......’
‘這位尊者做了很多事情啊。’
‘那麼問題來了, 這位迦葉尊者到底出了什麼事?以致諸天寰宇眾生開始漸漸地忽略他的存在,遺忘他的所有?’
魔身說完,下意識地看向了本尊。
或許關乎佛門一脈的事情,來問佛身才是正常, 但魔身卻覺得,這裡頭或許不僅僅隻是佛門的事情。
佛身也正看向本尊。
本尊沉默了一瞬,‘你們高估我了, 我也不曾知曉。’
佛身和魔身卻都沒有移開眼睛。
本尊於是便道,‘不會是魔門的動作。’
‘迦葉尊者若真如阿難尊者說的那樣,被世尊釋迦牟尼佛讚為頭陀第一, 又有阿難尊者這般為他四處奔走, 各方籌謀, 倘若真的是魔門對這位尊者出手了, 佛門也好,魔門也罷,會安靜嗎?’
道門其實也是一樣的道理。
魔身點點頭, ‘所以,是這位尊者在破關嗎?’
凡破關必有劫。什麼雷劫、心魔劫、風災、火難,都是破關的劫。
‘倘若是心魔劫的話就好了,我還想看看那些大心魔們的手段呢。唉,真可惜......’
佛身也笑了,‘是啊,沒能真正見識到佛門這些大德們的降魔手段,也確實是很可惜的。’
魔身轉頭看去,佛身也偏頭看來,兩人的目光正正碰撞在一起,誰都沒有往後退開一步。
本尊並不管他們兩人,隻是若有所思地道,‘既然不是某個人甚至是某一堆人在背後推動謀劃,那麼就是天地感應自然生成的劫難了?’
淨涪本尊難得的對這位迦葉尊者的現狀生出了興趣。
他隱隱覺得,隻要他一直往下走,或許有一天他也會遇到這樣類似的困難。
佛身與魔身也都收回目光,開始認真思考淨涪本尊的這個問題。
半響後,佛身先說道,‘很有可能。畢竟佛門禪宗起自心傳,這位祖師更是從世尊釋迦牟尼佛手上接過衣缽的第一人,他的道,大概和這個很有關係。’
魔身也點點頭,‘佛門理論中,天地萬物,乃至規則道理,全都應和成、住、壞、空四字。而禪宗一脈......看《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便知,側重一個空。’
‘凡此間眾生,先立足於一個成字。是先立足於這片寰宇世界,方才追求永存。’
‘這位迦葉尊者,卻似乎是在被天地一點點抹去自己的存在與道理。’
世尊釋迦牟尼佛已然證道,於這一整個諸天寰宇來說,他便是道。
大道永存於世,乃天地演化的根基所在,曆萬劫而不磨。
故而隻要此間寰宇還有生靈,縱然世尊釋迦牟尼佛不曾特意渲染普告眾生,眾生依然銘記他的存在,有他的故事傳世。
即便世界進入末法時代,即便有大魔傾覆佛門道果,也隻能是扭曲他的道理,侵擾僧眾,不能真正抹去這位世尊的存在。
哪怕是天地本身,也做不到。
而那位迦葉尊者,旁的先且不提,單隻說佛門這段拈花一笑的公案。這段公案有兩位主角,世尊釋迦牟尼佛和他。
世尊釋迦牟尼佛曆萬劫且不磨,天地無從扭曲他的存在,世人也依然知曉他是萬佛之師。但這位迦葉尊者呢?
他的名號被模糊,甚至隱隱被阿難尊者所取代,就連他們妙音寺這樣的禪宗支脈,也在無知無覺中疏忽他的存在......
這不是他正從天地間漸漸消失隱遁,又是什麼?
不過看普陀山法會上各位佛陀、菩薩乃至羅漢金剛們的樣子,他們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
是因為那位迦葉尊者的情況隻是初顯征兆,還沒有真正惡化,所以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嗎?
那麼,到底又是怎麼會出現這種狀況的呢?
佛身皺眉想了想,與本尊和魔身道,‘我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通篇都在說空。但在我看來,這個空,非是旁人所謬解的空,而是除心外無物,除我外無物,不為外物所動,不為表相所擾的空。’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說空,但於空無中卻存在一個亙古唯一,不增不減的我。’
‘這我乃為本我,非是表我。’
淨涪本尊與魔身認真地聽著佛身的解說,全然沒有打擾他,也不去提醒他此刻眉心處泛起的金色佛光。
這是在佛身拂去一層塵埃之後,他所真正顯露出來的佛理道則。
是他日後真正的佛理根基所在。
佛身對這些外相的變化全然沒有察覺,仍然認真地與淨涪本尊和魔身兩人解說,但即便是這樣,他此刻也不免覺得自己的思路實在是越來越順暢,幾乎不用他如何去組織語言,便能精到且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
說到最後,佛身仿佛也是真的有了感應,說出的話少了幾分不確定。
‘那位迦葉尊者這次破關,真正需要對抗的其實不是這方天地,而是他自己這麼多年來修持的佛理。’
‘他需要在他多年參悟的空無佛理中照見本我。’
‘而他所照見的本我還需要非常的堅固、清晰、明亮,這樣他才能經得住這空無佛理的摧磨,讓本我性光照徹天地,真正在天地間烙下他的刻印。’
這樣一口氣將話說完之後,淨涪佛身才仿佛終於回過神來一樣,‘應該是這樣的?’
魔身哼笑了一聲,‘什麼應該是應該不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說什麼應該不應該。’
佛身張張嘴正待要說話,魔身就先截了話去,‘也是,你現在不過就是十行中的歡喜行階位,憑什麼去猜度人家大羅漢尊者渡劫中真正的重點。等你走得更遠,能看到人家的身影了,再來說這句話吧。’
佛身難得喃喃地閉嘴了。
雖然魔身這話說得有些不中聽吧,但理還真是這個理,他一個小和尚,拿什麼去猜度人家大羅漢的修行?
不過貽笑大方而已。
淨涪魔身勝了一場,得意地哼哼了兩聲,隻拿佛身這時候的窘迫當自己的勝利品欣賞。
但其實也隻有佛身自己還不知道,魔身這是因為自己比佛身稍慢了一步憋氣呢。
不過淨涪三身一體,便是佛身因為方才的那一點明悟一時遲鈍了一些,也很快就醒覺過來了。
他眯起了眼睛,一掃方才的那些許窘迫,對魔身笑道,‘是啊,我現在不過就是一個歡喜行境界的小和尚而已。但我無從猜測那迦葉尊者的道路,我現在比起以前已經可以往前看得更遠了啊。你呢?你又如何了啊?’
魔身被小小地刺了一下,卻隻是對佛身笑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他們都知道,魔身這其實是認輸了......
佛身得意地笑了一下,但他才剛偏頭轉開視線,就望見正正坐在識海中間的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平平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佛身飛快收了臉上的笑意,端正了臉色看向魔身,轉移話題般地催促道,‘你得注意外麵了......’
他正說到這裡,外間方丈禪房裡的各位大和尚們就都已經回過神來了,然後陸續看向淨涪。
如果這裡有誰知曉原因的話,大概就隻有淨涪了。
清源方丈便直接問淨涪道,“淨涪,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淨涪魔身也不曾要緊抓住佛身不放。此刻清源方丈問他,他便將心神抽回肉身。
“我也不知道,但確實是有點猜測......”
接著,他也就將識海中三身的猜測總結一番,刪刪改改之後和這禪房裡的各位大和尚細說出來了。
禪房裡的各位大和尚是真的被淨涪的猜想驚了一下。
清篤大和尚看了一圈各位師兄弟,待他們問淨涪,“你是說,很有可能是迦葉尊者在破關......他還正在麵臨他的道劫?”
淨涪就點點頭。
清源方丈又緊跟著問道,“如果......如果迦葉尊者過不了這一關......”
淨涪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他也實在回答不了。
清源方丈深吸了一口氣,勉強穩定心神,“我們需要做些什麼。”
禪房中的各位大和尚也各自點頭,神色中頗有些驚慌,但到底還算是能夠把持。
禪宗一脈傳自世尊釋迦牟尼佛。然則世尊釋迦牟尼佛乃是萬佛之師,他傳下禪宗衣缽的時候已然成道,真正踐行禪宗法理,引領禪宗一脈諸弟子從凡俗一步步往前走的,卻是禪宗曆代祖師。
而妙音寺......
妙音寺雖然立寺多年,但一直以來的法脈都是斷斷續續,並不明晰。直到淨涪取回《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以《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為本經的妙音寺才能算是真正的禪宗法脈。
也正因為妙音寺真正列入禪宗法脈的時間還不久,妙音寺的這些大和尚們對禪宗一脈真正的內情其實也不太了解。
但這不妨礙妙音寺的這些大和尚們敬奉禪宗一脈的諸位祖師,感謝諸位祖師傳續法脈、開拓道路。
也同樣不妨礙他們為自家祖師憂心。
更何況,迦葉尊者可是禪宗一脈真正的初祖啊。這位初祖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是他靠近世尊釋迦牟尼佛的腳步,也是禪宗一脈弟子趟出的方向。
但若有可能,他們都不會放棄這位祖師。
然而大方向是這般確定了,但真正該如何踐行,卻又實在讓妙音寺的這些大和尚們頭疼。
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相助這位祖師,甚至倘若淨涪在這個時候收起那佛光,他們都不能保證自己是不是還會記得這位祖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