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佛身、魔身同時被驚了一下, 罕見地齊齊驚呼出聲。
淨涪本尊淡道, ‘你方才不是才說恒真疑心生暗鬼很是好笑?’
魔身訕訕一下, 卻很快就將那點小情緒抹去, 轉而催促淨涪本尊道,‘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淨涪本尊抬手往上一指,‘是景浩界天道在催促。’
魔身聽罷,立即就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淨涪本尊就答他, ‘如果你能靜下心來,不被種種猜疑指使,不妄動貪念,你也該能感覺得到。’
魔身和佛身同時閉上眼睛, 像淨涪本尊提醒的那樣靜下心去,摒棄一切情緒的乾擾, 隻把持一念,感應心頭諸般靈覺。
很快地,他們就又睜開了眼睛。
但這一回他們卻是誰都沒去看誰, 一個抬頭望入那片星辰海,一個低頭望落識海世界那幽深無光的底部, 不過麵上卻是如出一轍的尷尬。
淨涪本尊直接望定魔身。
這一回的亂子雖然是佛身先開的頭,但真正的引子卻是魔身。魔身對自身修行的執妄、對心魔一道的貪求、對自身的過度敏感以及對那位他化自在天魔主的忌憚是這一場亂子真正的源頭。
魔身想窺探恒真僧人那心魔成形與滋長的玄秘,又想探究心魔與天魔的真正不同之處,卻一時忘了他自己的本質。
他確實也是淨涪,但他是淨涪修行心魔一道的那部分。
或者換個說法, 他其實也是淨涪的心魔。
不過淨涪的心魔和其他人的心魔大不同。作為魔身,淨涪這心魔意識是清醒的,他也受淨涪掌控,更能為淨涪所用,甚至可以襄助淨涪修行。
可是心魔就是心魔,天然帶著一點魔性,淨涪這心魔身也不例外。他仍然危險,不過有佛身與本尊在,這些危險能早早得到控製和規避而已。
魔身受不住淨涪本尊的目光,終於回望本尊,正色道,‘我錯了。’
淨涪本尊搖搖頭,‘不,你沒有錯。’
魔身確實沒有錯。
他想窺探恒真僧人、想探究心魔與天魔的真正不同之處,其實都是沒錯的。他的修行需要有所長進,不能隻靠佛身的進益,他還需要明悟他自身的本質。他總需要探出這一步,作為心魔身,他若束手束腳,那才是真的完全廢掉了。
魔身目光一凝,原本已經被斂去的那股自在肆意在這瞬息間張揚開來,‘你認為我是對的?’
另一側的佛身也重新抬起頭來看著淨涪本尊,麵上很有些驚詫。
淨涪本尊笑著點頭,‘你確實是對的。’
魔身定定望著他,‘你不怕我壞了我們的修行?’
淨涪本尊不點頭也不搖頭,隻問他,‘你覺得佛身和我是做什麼的?’
淨涪佛身聽見這話,也暗自思索起來。
魔身不答。
淨涪本尊就偏頭去看佛身。
佛身想了想,也笑起來,‘我是負責警戒的,而本尊......你該是負責提醒的。’
心魔身實力的每一點增長,其實都是淨涪本身心魔的壯大,所以心魔身的修行實在危險。但為什麼淨涪明明知曉心魔身那般危險,還是要讓自己分化三身修行呢?他真的就不曾顧慮過會有心魔身失控的那一日嗎?
魔身看看那邊正在微笑的佛身,又看看表情又恢複平靜淡漠的淨涪本尊,忽然就也笑了。
他沒有這樣的顧慮嗎?
有的。
可正因為他有著這樣的顧慮,所以才會有佛身的修行精進,所以才會有淨涪本尊的本性靈光。
佛、魔相生相克,所以佛身對他的一切反應尤其的敏感,但凡他的舉動或者心念有自知或是不自知的過線,都會引動佛身本能地做出反應。
佛身一旦有所反應,那就必定會引來淨涪本尊的警惕與應對。
這一回就是這樣。
淨涪三身一體,佛身與魔身相生相克的同時,也始終保持著一種平衡。單憑佛身自己,他並不能完全壓製得住魔身。可作為警戒卻是足夠了的。
因為淨涪魔身也是淨涪。
他有著淨涪的心念,有著淨涪的理智,所以雖然同樣有著淨涪的冒險,可一旦佛身的動作過激,就也會引來淨涪魔身自己理智的判斷。
更何況還有淨涪本尊在。
隨著淨涪修行的持續精進,心魔身的手段確實越漸的神秘和詭譎,但要以心魔身一己之力同時抗衡佛身與本尊,卻還差了許多。
彆提就連淨涪魔身也未必會固執己見。
這才是淨涪三身的平衡之道。
魔身長長呼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問道,‘本尊你說的不假,確實不是誰在後頭用了手段,而僅僅隻是景浩界天道在催促。’
‘但......我有一個問題。’
淨涪本尊微微點頭,示意他說來。
魔身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這樣的天人感應,不一向都是左天行的特權嗎?怎麼這回會落到我們身上?’
淨涪本尊直接將目光轉向佛身。
淨涪佛身迎著本尊與魔身的目光,誠實點頭,‘嗯,確實是因為我。’
他道,‘我昨日裡突破時候,是被景浩界天道護持著窺見了景浩界世界自誕生以來的這無數日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
說到這裡,佛身也有點不太確定,‘景浩界世界天道將我們提到了和左天行一樣的位置上?’
所以說,自昨日開始,他們也是景浩界的天命之子嗎?
不知為什麼,淨涪魔身很有些不自在。
所以他的聲音就有些冷下來了,‘你喜歡左天行的待遇?’
佛身直接搖頭,‘不。’
淨涪本尊這會兒卻是開口道,‘我們不是景浩界的天命之子。’
佛身和魔身同時轉眼來看他。
對於淨涪本尊,佛身和魔身確實很是信任,所以這會兒他們看著淨涪本尊的目光就不免多了幾分期待。
他們真的不喜歡什麼天命之子,更不覺得左天行那待遇是榮幸。相對來說,他們還是更喜歡他們原本的定位。
左天行有時候......會更像景浩界天道的傀儡。
淨涪本尊慢慢道,‘我們更像是世界之子。’
世界之子?
佛身與魔身對視一眼。
他們都是淨涪,有著一樣的記憶與學識。在淨涪本尊提到世界之子這個稱謂之後,他們哪兒還不曾明白淨涪本尊會覺得自己像世界之子的原因?
魔身托著腮想了想,也道,‘如果是昨日之前的話,我們應該還算不上,但昨日之後的話,就不能確定了。’
世界之子,真正備受世界寵愛與眷顧的子嗣。
他沒有天命之子身上本該背負起來的特殊天數,卻有著更加純粹與厚重的眷顧。
要說天命之子與世界之子的區彆......
這麼說吧,如果一個世界最後還是不可避免地走向終焉的話,那這個世界當時的天命之子大概會隨著世界一道入滅,但若是世界之子的話,在那種最壞的情況下,就算世界之子修為還未能達到飛升境界,沒有辦法在最後時刻離開世界,世界也會拚儘最後一分力量將他送走,一般情況下,還極其可能有遺產相贈。
佛身表情尤其複雜。
‘我何德何能......’
天命之子每五百年或是一千年,但凡天地需要,都有可能誕生出一位,可世界之子不同。
曆儘一個世界的誕生與寂滅的所有時間,都未必能出一位世界之子。
淨涪魔身也有些沉默。
淨涪睜開眼睛來,不去看麵前坐著的三位弟子,而是將目光放長放遠,極力遠眺,將這方世界所有映入他眼底的景與物一一看過去。
不知是不是淨涪錯覺,這一刻拂在淨涪麵上的風尤其的軟和,落在身上的陽光也格外的和暖。就連菩提樹的枝葉也被風壓落下來,正正攔去那要照入他眼睛去的陽光。
它......
似乎真的在儘它所能的優待他。
如同一位母親眷顧自己最寵愛的孩兒。
淨涪看了一陣,又自閉上眼去。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三人不明所以,但他們誰都不敢催促淨涪,就隻能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淨涪的傳喚。
淨涪的識海世界裡,魔身、佛身與淨涪本尊儘皆安靜了許久,才有魔身輕笑一聲,打破這種沉默。
‘如果左天行知道了這件事......還真不知道他會是個什麼有趣的表情啊......’
佛身也配合地笑了一下。
淨涪本尊卻是道,‘他現在或許還不知道,但也不會太久的。’
因為大概瞞不住。
不管是道修、魔修還是佛修,但凡是元神足夠強大的高階修士,其實都對天機感應、天數變化很是敏感。
論理來說,淨涪這樣的情況第一日就該被清源方丈、清見主持和恒真僧人這些人發現了的,但他們大概是自己心裡就有事,又更關注淨涪修為上的突破,所以還是沒有被人留意到。
而且說實話,景浩界現在還是太虛弱了。即便它再是寵愛眷顧他,也做不了太多,沒有更多明顯的表示。
可即便是這樣,到得淨涪站在左天行麵前的時候,隻要左天行留心,他就絕對不會發現不了。
他到底也還是景浩界當前的天命之子呢。
魔身與本尊這般說笑了一回,最後還是沉默下來,看向神色寡淡的佛身。
迎著兩位淨涪的目光,佛身忽然眼神一定,仿佛拿定了什麼主意一樣,低頭說道,‘我想......’
‘再幫世界一把。’
景浩界世界視他如子,他不能將它奉若親母,也該是能為它做點什麼的。
但即便他心誌堅定,這一刻也很難坦然地去麵對淨涪本尊與魔身。
佛身知道,他們的修行其實很有計劃。而哪怕是對於現下的他來說,景浩界也太小太破敗了,更彆說是修為在一步步穩健提升的他。
很明白的一個情況,景浩界現在雖然還是不太適合修行,但卻不是不能修行,更不是不能生活,為什麼淨涪這一世的生母沈安茹和親弟程沛還停留在展雙界那邊沒有歸來?為什麼淨涪到了現在還沒有將他們接回來?
真的隻是因為抽不出時間嗎?因為景浩界世界之外那些圍堵的魔頭嗎?
不是的啊。
佛身低著頭,有些不敢去麵對淨涪本尊和魔身。
魔身很難得地歎了一口氣,‘罷了,就這樣吧。’
佛身猛地抬頭看向魔身。
魔身卻是根本就沒看他,隻抬頭望入那片星辰海,‘反正就這片星辰海也夠我鑽研一段時間了。’
‘若實在不行......’他皺了皺眉,看向景浩界世界之外,‘不是還有那些魔頭麼?’
佛身對著魔身笑了笑,才又偏頭去看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垂著眼瞼想了一陣,卻沒點頭也沒搖頭,隻問他,‘你知道為什麼......景浩界天道靈機感應,想要我等收徒麼?’
這個已經被擱置了一陣的問題在此時冷不丁被淨涪本尊提起,讓佛身和魔身仿佛意識到了什麼。
淨涪本尊看了他們一眼,點頭道,‘沒錯,就是你們想的那樣。’
為什麼說世界之子備受世界寵愛與眷顧呢?
因為哪怕世界之上生活著萬萬千乃至無量數的生靈,也僅僅隻有世界之子,是被整個世界承認的子嗣啊。
世界視他如子,並不是說說的而已。
這一回靈機感應而來的催促,也是出於這樣的目的。
景浩界世界的本能意誌,在為他、也為它,做最壞的安排。
以淨涪當前的修為與境界,他其實已經擁有登臨西天佛國的資格了。隻要他了卻他在景浩界這裡的種種因果,他完全可以無所顧慮地脫離景浩界,進入其他世界或者是西天佛國繼續靜修。
這便是所謂的飛升。
也就是說,隻要淨涪能夠解決他當前與景浩界世界的諸般因果,他就能夠當即飛升離去。
而要了卻因果......
其實因果不一定需要結下因果的本人來消解,它還可以被承繼,由徒弟、徒孫接下,幫著消解掉。
淨涪在景浩界中的因果細算起來其實也不太多了。
一個是‘小地府’的建造,一個是魔傀宗的傳承,一個是禪宗法脈的傳承。
這三重因果算是淨涪身上可以數得著的大因果了。而這些因果都是能夠被承繼的,隻要淨涪有弟子,隻要淨涪事先有所安排,然後再加上一點天數運轉,這些因果不會成為淨涪修行道路上的障礙。
淨涪身上的這些因果與恒真乃至慧真身上的大因果是很不相同的。
慧真有弟子,且數量不少,天靜寺的傳承也始終興盛,他身上的因果本也應該能夠被他的一眾徒弟、徒孫接下,由他們將因果徹底消解掉,不至於會拖到這一日。
可是要天靜寺的那些大和尚們做到這一步,卻又太過艱難了。
畢竟這是關乎天靜寺傳承的根係,而天靜寺的法脈又傳承得太過龐大了,關乎太多,牽涉太廣,還沒有人有這個膽子承接這一重大因果。所以一年拖一年,一代拖一代的,也就到了慧真不得不自己出麵的今日。
而淨涪,就真的是與慧真不一樣了。
他自己對這三件事其實都已經有了安排,隻要有人能夠接手,淨涪就能脫出身去。
當然,就算淨涪將這些事情派出去,該他所得的氣數與功德也絕對不會被抹去就是了。
佛身抿了抿唇,說道,‘景浩界天道僅僅隻是催促,並沒有特彆要求。’
是的,景浩界天道與他的靈機感應僅僅隻是催促,又或者說是提醒,並不曾像左天行那般,被不自覺地推動著走向命運。
景浩界世界給了他選擇的機會。
淨涪本尊點點頭,卻隻是淡薄地揭開了一個事實。
‘景浩界的狀況很不好。’
它會提醒他收徒,催促他轉移因果,讓他時刻保持一種能夠隨時脫離景浩界世界的狀態,原因隻有一個--景浩界天道對自己都沒有什麼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