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涪佛身沒再說話,隻是就那樣看著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看了他一陣,又笑了,‘我應了。’
魔身不覺得意外,臉色根本就沒有絲毫變化。
但佛身卻以為自己聽岔了,臉上表情空白了一瞬,‘你,你說什麼?’
淨涪本尊就與他重複了一遍,語氣還是他一貫的淡薄,‘我應了。’
佛身終於回過神來,難得有些手忙腳亂地與淨涪本尊合掌躬身而拜,‘謝謝。謝謝你本尊。’
淨涪本尊搖頭,‘隻是拚一把而已。’
魔身嗤笑了一聲,‘是啊,隻是拚一把,連冒險都算不上。’
不說他們本來就有著能夠在最後時刻脫離景浩界的把握,單說景浩界世界,既然真將他們看做子嗣,以世界對世界之子的眷顧來看,他最後也隻會是被景浩界強行送出世界之外而已。
無論如何也是輪不到他來為世界陪葬,既然如此,還不如順著淨涪佛身的心意行事,以免在他心裡種下妨礙,反而不利於他的修行呢。
不論佛身還是魔身,他們的修行都是最重心境。而且就算淨涪本尊,如果真的什麼都不做,隻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所以,還是賭一把吧。
賭一把景浩界的命數。
第一次。
這是淨涪自轉生以來第一次,真正的將景浩界的命數放在心上。
魔身眯了眯眼睛,等了一會兒之後才閒閒地問道,‘所以那些弟子是收,還是不收?’
淨涪本尊隻看向佛身。
佛身想了想,還是應聲道,‘收。’
淨涪本尊點點頭,看向魔身。
‘那麼我們再來說說吧,’魔身也提起了點興趣,‘他們該是個怎麼安排?’
佛身垂下眼瞼,倒是率先退了一步,‘皇甫明欞必是要接掌沙彌尼一脈的,所以她就隨我修行。至於白淩和謝景瑜,他們隨你們,我不會插手。’
但是白淩和謝景瑜之所以會成為他們的記名弟子,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妙音寺大和尚的身份,也就是說絕大部分原因該著落在淨涪佛身身上,所以佛身也不能真將人家完全拋開不管。
於是他就加了一個條件。
‘你們在替他們真正擇定修行方向之前,須得與他們細說明白。必得他們同意了,才可以指導他們修行。’
說這話的時候,佛身特意看了魔身一眼。
魔身知道這個條件大多都是衝著他來的,哼了一聲,便道,‘你要收徒隻教人去,我可沒那個興致。’
他這話說得,就好像是早先那一會兒與淨涪佛身為這幾個人爭搶起來的那個不是他一樣。
饒是淨涪本尊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知道心魔身善變,卻不知道心魔身還能這般善變的,真是長見識了。
淨涪魔身被佛身與本尊看了這麼一陣,也難得的有些扛不住,勉強解釋了一句,‘心魔身起源自心念,心念瞬息萬變,心魔身自也是多有變化,沒什麼好奇怪的。’
他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確實是想將他們三人都收攏在我座下,但那是因為我自己心動了,所以隨心而為。’
白淩、謝景瑜與皇甫明欞本來就是他們的記名弟子,就算全數收入座下成為入室弟子,那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心動了,那去做,很正常。不過若是換了其他的事情,他當然會細想一二,哪兒會真是心動了就去做?
真要那樣,那就不叫隨心而為了,那叫衝動。
‘可既然事情的真相不是如我所想,而隻是天道靈機感應,我的興致也就敗去了。’
興致都敗了,還有什麼心情去收徒,乃至管教弟子?
既然佛身自己動了心思,那便由他自己忙活去吧,他不奉陪了。
佛身和本尊聽得魔身這般說法,一時也很是無言。
頓了一頓之後,佛身望向淨涪本尊。
淨涪本尊擺擺手,‘我也沒有那個想法,你自己管教弟子去吧。’
淨涪本尊的心思一直都很明白,他更喜歡自己靜修,喜歡在萬物空無唯我獨存的意境中觀照自身、感受自身的那種感覺。尋常瑣事,他能不搭理都是不想搭理的。
要不然也做不到這麼長時間了,他從沒有去找過佛身要回肉身的掌控權吧。
魔身和本尊能夠這麼輕易當甩手掌櫃,佛身卻還想為自家的這些弟子多拉上兩尊靠山呢。
所以他看了看魔身,又看看本尊,直接就道,‘那我就將他們收入淨涪座下了。’
既是收入淨涪座下,那他們自然就是淨涪的弟子了。但淨涪可不僅僅隻有佛身一人,魔身和本尊也都是淨涪呢。
本尊隻看了他一眼,便直接閉上眼睛潛修去了。魔身更是看都沒看他,當即化作一道靈光遁入頭上星辰海中消失不見。
佛身笑了。
既然都沒反對,也沒甚額外表示,那就是默許了。
他向著本尊、佛身的方向拜了一拜,方才轉出識海世界。
淨涪就睜開了眼睛,看向麵前坐著的這兩男一女三個青年。
白淩、謝景瑜與皇甫明欞也都心神有感,紛紛從定境中出來。
“白淩、謝景瑜、皇甫明欞。”
他叫了他們三個的名字。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心神一震,齊齊俯身一拜,應聲道,“弟子在。”
五色幼鹿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羨慕地看向白淩三人。
淨涪就道,“你等入我門下已久,卻不過隻是一個記名弟子。以你們的資質和心性,本該有更好的去處,得到更明白的優待,但這麼些日子來,卻都隻能算是蹉跎,你們......可有後悔?”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齊齊搖頭,各自否認。
一時之間,這處清淨禪院就熱鬨起來了。
淨涪聽著他們連連否認,急得麵色都漲紅了,不由得輕輕抬手攔下。
白淩、謝景瑜和皇甫明欞就都安靜下來了。
淨涪看向白淩,“白淩,你跟隨在我身邊的時日最久,卻始終沒能給予你太多的關照,你可曾有過不滿?”
白淩本來出身魔道,但因為自家家族因為家族機密泄露,以致家族秘地被人盯上,最後家破人亡,隻得他一人奔逃而出,最後托庇在淨涪羽翼之下。
不過說起來是多得淨涪庇佑,但其實淨涪也沒幫他太多,隻在他練氣境界時候用傀儡幫助他掩去魔門各方的追蹤而已。
他修行的功法都是家傳功法,不過為了契合淨涪佛門子弟身份還是由淨涪加以修改,平常時候僅稍作指點。
這個算不上師傳之恩。
後來白淩去取回家族秘地中留存的修行資源,連帶著為自家家人、族人報仇一事,也都是他自己做的,淨涪沒幫上什麼。
這個自然也算不得幫扶的恩德。
未曾有過師傳,亦未曾有過幫扶,僅僅隻是一點蔭蔽,按白淩這麼多年來替淨涪在景浩界中行走,收攏一眾修士的功勞來說,也足夠抵去了。
所以這般認真算下來,對於白淩,淨涪這麼多年也就擔了一個師父的名號,隻有約束,沒有指教,是真的很不稱職。
白淩迎上淨涪的目光,看入淨涪的眼睛,也讓淨涪看見自己的眼底。
“沒有。”他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我很感激師父這麼多年來對我的庇護。”
淨涪說他沒有給過他太多的關照,可單憑他對他的庇護,也足夠讓白淩打從心裡承認他這位師父了。
而且就算到了今日,他也還在淨涪的庇護之下,怎麼能說他沒有給予他太多的關照。
“若不是師父,我都不能存活到今日。”
說完,他深深拜下去,“弟子多謝師父護持之恩。”
誰能知道一個小童,在家破人亡、各方抓捕,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情況下究竟會有多絕望?
要知道,他可是出身魔道啊。就算他當日年紀尚幼,又得家人保護,沒有太多沾染魔道上的瓜葛,他也是一個魔修。
一個身懷藏寶被各方抓捕的魔修,貿貿然在一個小有名氣的佛門弟子麵前露麵,請求他的庇護,本來就是孤注一擲的做法。
他當時是真的已經絕望了。
他之所以找到淨涪,除了希冀能在這佛修手上求得一條活路之外,其實也是抱著死都不能讓自己家裡的東西落到仇人手上的想法。
甚至還有那麼一點,希望這個佛門弟子得到自己家的東西後,能夠快速成長,好更早更穩地壓住魔門各方的念想。
他當時就想著,他可以死,但絕對不能讓仇人好過,怎麼也得給他們添些堵。
然而,當時那個佛門弟子明明自己還弱小,還得背靠著佛門的大樹行事,卻仍然願意予他一條生路......
那時候的震撼,白淩至今仍然難以忘懷。
白淩知曉自己很多時候其實都會有一些謀算。
那是他經曆那般波折之後自覺又不自覺養成的習慣。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希望他這師父能夠走得更快更穩。
甚至走得遠到他完全看不見也沒關係,隻要他能夠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樣一直往前走就好。
他幫不上他什麼,但他可以將他交代下來的事情全都弄得妥妥當當的。
那些聚攏在他手下為他調遣的散修也罷,謝景瑜和皇甫明欞這兩個便宜師弟師妹也罷,他都能給他妥善安排了。
淨涪坐在蒲團上,端端正正地受了白淩的大禮,然後親自上前扶起他。
“起來吧。”
白淩方才順著淨涪的力道站了起來,重新回到蒲團上落座。
謝景瑜和皇甫明欞知曉一點白淩的事情,但也僅僅隻是一點,並不太多,更是不全。所以他們不知道白淩此刻的心情,但他們卻能理解白淩。
故而他們隻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不曾有所打擾。
“雖然可能已經有答案了,”淨涪看著他片刻,還是問道,“但我還是該問問你。”
“你可願意正式拜入淨涪座下,成為淨涪座下首席大弟子?”
白淩不知道為什麼麵前的淨涪會特意用淨涪這個名號代替更為簡潔的我自稱,但這會兒他什麼都顧不得了,隻能強壓下胸中翻湧的情緒,再度從座中站起,紮紮實實行了一整套的拜師大禮。
“弟子白淩,拜見師父!”
一旁的謝景瑜更為機警,快速就從他自己的隨身褡褳裡取出一個茶盞,斟了熱茶送到白淩身前。
白淩感激地看了謝景瑜一眼,接過那杯茶水,雙手遞送到淨涪麵前。
“請師父喝茶。”
淨涪接過茶水,遞到嘴邊喝了半盞,就將茶盞擱到一側,另從隨身褡褳裡取出一個木匣子遞給白淩。
“我看你與這份傳承有緣,收下吧。日後修行更該勤勉,不可懈怠。”
什麼傳承,白淩壓根不在意,他更在意這份禮物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這是拜師禮啊!
白淩雙手接下木匣子,躬身應道,“是,弟子謹受師父教誨。”
白淩退回到蒲團上重新安坐。
淨涪望向了謝景瑜。
謝景瑜也難得的有些緊張,不免又更挺了挺背脊,好讓自己看著更精神一點。
“景瑜。”
“弟子在。”謝景瑜應得一聲,又重重地拜下去。
淨涪看著他,問道,“你入我門下的時日雖然不如白淩長久,但我同樣少有能指點你的時候,便連你的修行,也多是由白淩接手指導,你可曾有怨過我?”
雖然說經了方才白淩那一回,謝景瑜能猜到輪到他時候淨涪會是個什麼說法,但真正聽到淨涪與他說話的時候,他也禁不住打從心底泛起一陣酸澀。
說不在意真是假的。
他父親早逝,母親雖然說是亡故,卻是入了國君後宮,成了國君寵妃,還有了同樣備受皇寵的皇子,他不僅在謝家處境尷尬,就連在故國也難有容身之地,隻能渾渾噩噩有一日是一日地混日子。
他以為自己會在這重重陰影下過完自己這一生,也以為自己會被壓製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但那一日,忽然出現在他麵前的年輕比丘給了他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那一日,他從他的眼睛裡看見了一片寬廣、自由的天地。
他終於拋下了所有,帶著他父親最後留給他的那點東西,跟著年輕比丘走出了那片壓得他完全喘不過氣來的天空。
他從那裡走了出來,即將呼吸完全自由的空氣。
那時候,他以為那年輕比丘會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的。
但他隻將他交給了白淩,吩咐他照顧他,指導他修行,就經年累月的不見人了。
開始的時候,謝景瑜是真的很有些委屈的。
可他到底是個兒郎,隻要給他機會,他就能夠自己站起來,為自己支撐起一片天地,且白淩對他也確實很用心,所以漸漸地,謝景瑜也就緩過來了。
後來景浩界遭劫,大難臨頭之際,謝景瑜更是明白了淨涪、妙音寺乃至整個佛門正在忙碌的事情。
他就更是散了那一點心結。
更彆說先有一個白淩在前頭,後來又有被淨涪遣來與他一道跟隨白淩學習的五色幼鹿作伴,謝景瑜知曉淨涪並沒有真的將他們拋在腦後,也能徹底安心下來修行了。
誠如白淩教導的那樣,隻要他們能夠勤奮修行,日後總有能等到淨涪再看見他們的一日。
現在,就是這個時候了。
他終於也等到了這一日。
他深深拜下去,“弟子不敢。”
他不敢,也不想欺騙淨涪。
淨涪沉默了一下,歎息著道,“確實是我對不起你。”
白淩猶自可,他本就是修行世家出身,就算他入門時候還沒有正式修行,對修行界也是熟悉的,可謝景瑜和他卻是不太相同。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各位親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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